Deni:
有一些事,我必須向你告白。以下我要告訴你的話,請你記得,我從來沒有告訴別人,因為對象是你,這些事實,才有被我說出口的一日。請原諒我將用這個方式來告訴你,此刻的我,唯有如此才能表達。
我是一個女巫,從我十五歲開始。很抱歉,這就是我這一次要告訴你的事。我一次只能說一點點的事情。下一次,我可以說更多,我保證。那麼,請等待我。
Deni:
五年前,就是「他」準備消失於這個世界之前,我遇見了他。對我來說,那像是終於遇見了我的「死神」。在那之前,我沒有讀過他的書,只隱約從亦露那邊聽過這位作家之名,也不曾得知他的那個組織的事情。那一天,他對我說:
妳可以重來一次。如果,這不是妳希望的出生。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妳可以讓自己再降生一次,像是從蛋裡出生的新生命。
Deni ,如果你聽到了下面我要說的事情,一定會很害怕,不敢置信,甚至唾棄我。我都明白,我不在這裡言說以下的事情讓我有多痛苦,只想再度表示,因為有你,我才能說出口。這一點,是我最想表達的事情。
從兩年多前開始,這一場改變眾人生活的瘟疫,是我召喚而來的。
我聽從了我父親的指令,做了這樣的事情。因為,我是他的女巫。這場瘟疫帶走了許多人的性命、使許多人飽受與心愛之人分離死別之苦,不要懷疑,我父親與我就是罪魁禍首。
我沒有一日不痛恨父親,沒有一日不想結束這一場瘟疫、結束我自己的性命,我非常的自私。即使如此,我仍舊過著正常的生活,畫著那些美好的畫,眼睜睜看許多人飽受病痛、不幸死去。今年初疫情趨緩,這也是意料中的事情,但很快,就會再來一波。我很自私,仍舊沒有做出任何改變、也沒有反抗。直到亦露聯絡了我。
是的,我就是這麼惡劣。說到這裡,你應該已經不想再理會我了吧?我不會乞求你的原諒,我自己也無法原諒自己。我終於意識到,若繼續做父親的女巫,我將有可能讓我唯一戀慕的對象死去。我無法預測未來,只知道,可能性會增高,我苦惱不已,無法再裝作一切災難都與我無關。
終於,我突然想起五年前,我在書店遇見了他。那一日,天空蔚藍,是個非常晴朗的夏日。當時的我已拖著空殼般的身軀生活好久好久了,不久前,父親才告知我,幾年後,我將帶來一場瘟疫,那是他們期盼已久的終結。我知道若我謀殺了自己,企圖反抗父親,他們也已經準備好我的繼任者,其他的女巫,會接替我。當然我說這些,只是顯示我的懦弱,我從來沒有真正奮力去改變什麼。我心如死灰,只期許自己也在這一場瘟疫中死去,即使可能性微乎其微。那天我終於勉強振作,假裝什麼都沒發生,走到街頭上,因為實在太熱了,隨便地躲進書店吹冷氣。
我為了麻痺自己,看著書架上的書,一本翻過一本,都沒有興趣。直到最後,我終於拿起一本陌生的書,在書櫃前投入地閱讀起來。那一刻,我終於忘記世界、忘記瘟疫、忘記死亡、忘記了我自己。過了不知多久,我突然意識到我好像一直擋住了附近的人,我快步從書架旁讓開,一個戴著灰色漁夫帽的男人對我淡淡笑了一下。
男人在書架前找書,我站在不遠處繼續讀書,完全不想離開書中的世界。但是我失敗了,不但被男人打斷,我還剛好讀完了一篇故事,幻夢已經被破壞,可怕的現實再度降臨,提醒我不久之後將發生的可怕災難。下一篇故事,我一個字都又看不進去了,我憤恨地偷偷瞪著那個男人,看著他戴著帽子呆頭呆腦的背影。
這本書很好看吧?
沒想到,他竟然轉頭和我搭話。
因為太久沒有和別人對話,我一時反應不過來。我已將自己關在房中好多天了。
這本短篇科幻小說,是我朋友寫的呢。
嗯。
其實,我不知道書到底好不好看,我很希望在科幻小說中找到比我身上的故事更離奇的情節,但卻完全不相同,我找不到與我相似的故事。我剛剛讀的故事是關於兩個女機器人,以及她們的「孩子」。不知道為什麼,這故事吸引了我。
妳看完了嗎?那個故事?
嗯,才剛看完,要進入下一篇。
妳知道嗎?妳也可以選擇,讓世界「關掉」。
什麼?
妳很快就會遇見 The Oracle 了,別擔心,再一會,有人會理解妳。
然後,他又告訴我,可以讓自己再次降生。突然,我累積了多日的情緒就這樣潰堤,我在書店痛哭起來。我不知道他是誰、不知道是哪裡來的神棍,甚至會不會是父親的敵人、想取我性命的人,我都不知道,這一刻,無法言說的痛苦終於得到一點點釋放。他彷彿是唯一理解我、給予我寬容的死神。
那個男人帶著哭泣的我到了隔壁的咖啡廳,就那樣沈默地坐著陪伴我,直到日落才離開。
Deni,我後來才知道他是誰,原來他就是亦露喜愛的作家。不久後,這個男人就消聲匿跡,遺棄了自己親手建立的組織。為什麼他要這麼做呢?我不明白。但是,他的話給了我一點點希望,我無可救藥地相信了他,相信有一天,有人會「理解」我。Deni,這一次就說到這裡吧,謝謝你,對不起。請等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