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又死、死而復生。世界沒有消失，末日也沒有來臨，夏就這麼來了。
《SEVEN BOWLS》發行之後，羊女就完全隱形了。我與她已經有一陣子沒聯絡，最近有件工作的事情需要請教她，是關於遊戲的事情。點開她的臉書個人頁面，才發現已經數月無更新任何資訊，這對不愛用臉書社交的她來說並不稀奇，但也許久未見她在其他社群媒體發文碎碎唸，我有點疑惑，她該不會怎麼了吧？
我在玩混系啊！
丟出訊息問羊女有沒有空聊聊，過了半天，她只回了我短短幾字。
原來，又有新的混系遊戲了。
那妳又死幾次了？
我隨手回應道。
哈，當然不知道啊，我沒算！
《SEVEN BOWLS》是混系遊戲一星期前發行的遊戲，羊女已經不分日夜玩了整整一星期，尚未通關。混系遊戲以難度著稱。當玩家因為被敵人攻擊、掉落懸崖、中毒、著火、冰凍或任何原因死亡之後，並不會像大部分的遊戲那樣，在死亡的地方原地「復活」，而是會回到前一個「重生點」。一旦玩家復活，敵人也會重生，是故，玩家必須一而再、再而三的殺死路上的敵人，或者記住所有會出現的敵人的位置，以最快的速度穿越種種危險，不斷探索，直到找到下一個「重生點」。「重生點」之間可以彼此傳送，又「重生點」可能是需要點燃的營火，也可能是一把插在地上的劍。
我從下午就一直在打同一個 boss，好幾次都差一點點，氣死我了！
那應該就是代表快要打過了吧！
是沒錯，哈哈。
在遊戲中每個地區，會有一個不會重生、難度很高的大 boss，需要玩家無數次挑戰才能打死他。所以，死亡在混系遊戲中，是家常便飯，每個玩家都經歷無數次死亡，甚至樂在其中。更讓難度升級的一點是，玩家殺死敵人後，會得到一些「獎金」，是用來升級用的，但只要死亡後，獎金就會掉落，必須再下一次回同個地方撿拾獎金。若在還沒有拿回獎金之前就再一次死亡的話，那筆好不容易賺來的錢就會消失。
初次聽到羊女介紹混系遊戲時，我有點疑惑，這樣考驗耐心的遊戲，真的好玩嗎？我雖然會玩點遊戲，但大多以簡單的手遊居多，有一陣子會玩放置型遊戲，或紙牌類遊戲，這陣子工作太忙，回家後都只想看影片放空，連玩遊戲的體力都沒有。除了不斷死亡，還要一直打打殺殺，我很懷疑我會對混系遊戲感興趣，而且混系遊戲是主機遊戲，我並沒有遊戲機。
對我來說，我最喜歡做的事是跑地圖。研究各種打 boss 的方法也很有趣，不過我最喜歡探索。
羊女說。
混系遊戲也以複雜的迷宮式地圖和精美的美術設計著稱，我看過一兩張遊戲的宣傳圖，那綺麗而壯闊的美感，確實讓喜歡奇幻風格的玩家難以抗拒。而且，混系遊戲的劇情一向也很「謎」，幾乎沒有明確的故事提示，除了遊戲片頭可能有一點動畫，之後就是把玩家丟到某山上或地牢，玩家就要從零開始去不斷闖關，找尋在各處的 NPC 與他們對話來得知故事碎片，並收集物品來得知更多資訊。即使通關後，也不會揭曉明確的故事來龍去脈，於是乎玩家們積極拼湊故事，人人腦洞大開，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版本、不同的體驗。說起來似乎是很有趣的一種敘事策略。
我對於不斷重複的死亡仍很介意，忍不住一再追問羊女：
妳怎麼對這無限的重複這麼有耐心？都不會挫折嗎？
她過了一會才回應。我忍不住想像在那之間，她又死亡且重生好幾次，才回覆我。
當然會挫折啊。不過我想了一想，我認為我寧願在遊戲中一再重複又重複。當這重複「重複」到某個程度時，當我心無所想地跑過已經跑過無數次的階梯或地下水道、重複上 buff 進入「王門」打王、慢慢開始熟練地閃躲敵人並趁勢攻擊、眼中已經看不見除了敵人之外的東西時，最初的恐懼真的就消失了。也許這「重複」並不如想像中苦悶，我追求的大概就是那種世界彷彿都消失了般的專注、「專注的重複」吧。
我「重複」看了幾次羊女的這段話，似乎終於能體會她所謂的「專注的重複」。可想而知，這經歷不斷重複過後而取得的勝利，是多麽有成就感。我忍不住佩服起羊女的耐心，也為了自己沒有這樣的耐心和愛好挑戰的心感到一點可惜。
《SEVEN BOWLS》是睽違多年才推出的最新作，相對於前幾年推出大受好評的開放世界遊戲，這一次的遊戲回歸最初較單一的線性敘事遊戲。混系遊戲還有一點很有趣，是在故事上去合理化那不斷的死亡。這一次玩家扮演的角色是「屍者」，即已經死亡又復活的人，所以之後一再死去與復活，也還算合理。而殺敵後得到的獎金則稱「Ghost」，即靈魂的意思。
屍者們要找尋一位被玩家暱稱為「黑起司」的角色，把他幹掉，這是他們的終極目的之一。
黑起司？
哈哈，其實是黑騎士
喔我打太快了，不是 Black Knight 喔，是「黑棄士」
這名字也太中二了。
當然啊，超中二的，真棒。屍者之所以要找尋黑棄士，是因為黑棄士拋棄了世界、拋棄了一切，也拋棄了曾經奉他為主的所有屍者，所以屍者才要找尋他。屍者從遊戲開始復活以來，失去了過去所有記憶，什麼都不記得，這些都是一個叫白幽靈的 NPC 告訴我的。
原來故事是這樣子的嗎？我聽了覺得很有趣，很想知道遊戲完整的故事是如何，無奈我實在沒有耐力去體驗整個遊戲。羊女還說她愛用的一把武器，日文就叫做「神の脊椎」，中文翻成「神祇脊髓劍」。「脊髓劍」應該是出自某漫畫的熱門用語，所以這樣來翻譯，也相當中二。
黑棄士是神嗎？
我問。
不確定欸，我還不知道。
那七碗到底是什麼？
我也不知道。是類似聖杯的東西嗎？還沒出現。
羊女儼然一副經驗豐富的玩家的姿態，繼續重複一遍一遍的前進、一遍一遍的死亡。
我上網搜尋了《SEVEN BOWLS》在兩個月前發布的遊戲 Trailer，那迷幻憂鬱的風格真的很吸引人。Trailer 中並沒有出現類似黑棄士的人物的身影，只有全身纏著繃帶的屍者和數個巨型怪物戰鬥，看起來就超難對付。Trailer 中沒有出現重要的角色很常見，總是要賣賣關子，但會不會黑棄士根本不存在？一切都是那個什麼白幽靈騙了屍者呢？
有的時候，我也懷疑，羊女是不是真的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羊女是我的高中同學，我高中讀女校，當時班上感情算是挺緊密。畢業升大學時臉書剛興起，不少高中同學也都互加為好友，不過平常大概都只是彼此按按讚，很少有什麼特別互動。羊女就是唯一網上互動還算頻繁的老友，沒錯，其實我也想不起來我上一次見到她本人是什麼時候。應該是開始上班不久之後吧，有相約吃飯幾次，並去逛書店、雜誌店等等，大概就這樣吧。後來就都只在網上聯絡，偶爾互丟一些覺得有趣的動漫資訊，沒聊什麼近況，彼此也不以為意。「羊女」這個暱稱她也用了很久，高中她開始在網路上寫點 BL 同人文時就是用這個暱稱，這麼說起來，我也曾幫她畫過一兩張同人圖，當年真是青春啊。
我想，羊女是那種不喜歡說自己事情的人。其實我也是這樣，和別人聊天時，大多都是對方先分享自己的生活趣事或困擾，我才會跟著分享一些自己願意分享的事情，就是一種互相的心情吧。不過，好像有印象幾年前有看到羊女在深夜發文，難得說了一些自己的近況，大概就是已從先前工作離職、自己搬出來住之類。之後就再也沒有看過她在社群上提自己「真實的生活」，後來所有她的發文都和動漫、遊戲、追星有關，以及偶爾提及一點文學。從她常常花大把時間打遊戲這點看來，大概現在也沒有在工作吧。我對於別人怎麼過生活其實沒有任何意見，卻無法擺脫總覺得自己有點冷漠、都沒有真正「關心她」的想法：到底是要關心什麼呢？我也不知道。或許，我只是因為自己現在有在工作，而下意識地有一種自己是成熟社會人的無聊優越感吧。說來說去，還不是都只是隨波逐流，不知道自己除了工作之外能做什麼，哪裡有比較優越呢？
接著，我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我想不起羊女的本名。
其實，這也沒什麼。看了一眼我的臉書好友，不少用英文名字當帳號的人，我也想不起他們的中文本名是什麼。尤其是工作認識的人，甚至有幾個帳號我根本想不起他們到底是誰、怎麼會認識。這一連串的感嘆情緒讓我有點厭煩，準備忘記一切早點去睡覺。至少剛剛從羊女那邊得到最近當紅的遊戲資訊，應該很有用，可以讓明天的開會更順利吧。
隔日下午外出開會，車程遙遠，若再回辦公室，時間有點尷尬，我就附近一個咖啡廳坐下來工作，和亞姐說了一聲，就不回去了。一進咖啡廳，馬上下起了午後雷陣雨，水氣讓冷氣更顯強烈，我既昏昏欲睡又不斷被冷醒，只好再點一杯熱咖啡，勉強振作。我滑著手機放空，突然看到一則網路新聞標題是：
「萬有教教主遭人行刺，陷入昏迷。」
萬有教？我從來沒聽過這個宗教，是島上什麼新興宗教嗎？萬有？讓人聯想到「萬有引力」。本來這則新聞雖然成功吸引到我的目光，但我也正準備滑過去，沒有要點進去閱讀，沒想到下面預覽的文字中卻寫道：
「萬有教教主，人稱黑帽子，上週五遭不明人士在家門口被利器刺入腹部，流血過多陷入昏迷。其共同生活的教徒兼伴侶回家發現後才緊急送醫，目前仍沒有恢復意識⋯⋯」
黑帽子？怎麼回事，最近似乎很流行黑色，黑帽子、黑棄士，黑色真是永恆的潮流。我無聊地在心中嘲諷幾句後，腦海中突然閃過「他」以往常常戴著那頂漁夫帽的模樣——那頂不太顯眼的漁夫帽和他曾經一起出現在各個報章雜誌及網路媒體——那頂帽子，究竟是什麼顏色的？應該是灰色的吧？灰黑色？我終究還是無法確認那頂曾與他同進同出、出生入死的帽子究竟是什麼顏色，而且，這很重要嗎？
我終於點進網頁，看了那則新聞。
※ 取材於由宮崎英高之 FromSoftware 所製作的「魂系遊戲」（ソウルライク，Soulslike），著名的遊戲有《黑暗靈魂》（Dark Souls）三部曲、《血源詛咒》（Bloodborne），詳情可見魂系維基百科。
※《早洩的塵世樂園》下篇原訂先刊出四篇，開始連載後，我似乎有許多新想法，寫了不少新進度，故將不定期刊出最新篇。敬請期待！也感謝各位給予我的支持🖤（圖片由 Midjourney 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