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南
島南的夜挺熱鬧，其實，和島北也沒什麼不同。鹽酥雞、滷味、燒烤攤，夾娃娃店霓虹吸睛，穿著拖鞋的情侶兩三對。《早洩的塵世樂園》下篇 (18)
前往島南的高鐵上，我一直在讀書。我先是讀了一篇簡伊果的短篇小說，然後就在讀村上春樹的《1Q84》。好像，很久沒有這樣讀這麼多小說了。不過，我都讀得很快，用一種很想知道故事到底怎麼發展的速度。上一次讀村上春樹的書，應該是大學時讀《海邊的卡夫卡》吧？在那之前，我只讀過一兩篇村上的短篇小說，沒有說非常喜歡。不過我讀完《海邊的卡夫卡》好像還挺喜歡的，只是後來也沒怎麼再讀他的書，也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另一部名作《挪威的森林》我則是只看了一點點，哥的書架上有一套，那應該是他前女友的書，他很多東西其實都是他前女友的。
在車廂中讀書，還真是有遠行的感覺，好像是要去哪裡度假。但其實，我也只是要出差住一晚。看看附近的乘客不是睡覺就是滑手機，覺得自己還真是個異類。
沒想到下了車，島南卻正是大雨。島南天氣向來比北部乾爽，常豔陽高照，看來是颱風經過的影響，運氣真是不好。我參加完茶會後，隨意在商旅附近吃過牛肉湯，雖然不是什麼排隊名店，仍覺得湯頭很鮮甜，然後就速速進商旅窩著。明日並無行程，亞姐實在對我太好，之後不能再如此散漫工作了。我躺在潔白的床上，吹著冷氣，衣服都還沒換，就睡著了。好像很久沒這樣子，空空的、安安靜靜的，什麼都沒想就睡著。睡醒後，滑滑手機，一邊喝剛剛在路上買的手搖飲，才下床洗澡和整理行李。洗好澡後，時間還很早，外面仍下著傾盆大雨，我打開電視播放沒有要認真看的動畫，當作背景音樂，又滑了一會手機後，打開《1Q84》繼續讀。這麼說來，青豆真是一個有趣的女主角，印象中村上小說中以男性為主角居多。好像有朋友說過她不喜歡讀村上的書，就是因為不喜歡他書中的女性形象。空氣蛹到底是什麼？little people 又到底是什麼？原來青豆是發現警察制服和槍改變而察覺自己可能進入了不同世界，後來又看見一大一小、一黃一淡綠的月亮在天空中而確定自己已身處異處。
我放下書，才過了一小時左右，是晚上十一點多。雖然有帶筆記型電腦，但也懶得打開來用。要做什麼呢？想想明天去哪裡晃晃吧？不過，如果一直下雨的話，還是很不方便。隨便看了一下電視上播放的動畫，突然間，我想起一本我一直沒讀過的書。
我打開電腦，上網搜尋，衝動地買下了那本書的電子書。就這樣，直接在電腦上閱讀了起來。真奇怪，我怎麼會一直忘記這本書呢？為何新語會的成員也一直沒有提到這本書？李亦露也是，他們總是聊著他的前兩本短篇小說集，《暗房》和《我的最後日誌》，都是很久以前的書了。看來，這本八年前出版的他唯一的長篇小說：《緩慢之島》，並不被他的讀者喜愛？我讀了讀網路書店上對這本小說的簡介，寫著不少讚賞之詞，下面也有兩個讀者留言，大概都是覺得此書寫出了島上的現狀，很有趣之類。或許，是新語會的成員、或者真的熟識他的文字的讀者，不喜歡這本小說？
當然，這些都是我的猜測，不真的讀一讀是不知道的。這麼說來，幾年前我之所以選擇買下他的前兩本短篇小說而不是這一本長篇小說，主要應該是覺得讀不完吧——這是一本非常厚的小說。我嘆了一口氣，沒關係，讀不完也罷，讀多少算多少吧。
我緩慢地在電腦上閱讀了大概二十分鐘的《緩慢之島》，然後，我看了看時間；是「影時間」了。這個時刻，就忍不住想到之前那個詭異的夢，我夢見我追著張煥君下樓，並一路追到裡面都是棺材的便利商店。又想到，上一次和明日知子聊天也是這個時刻。我和她又很久沒聯絡了，打開 EGGOTOPIA，並沒有什麼更新。上一次在公園窺視那四人奇怪的夜會時，突然收到那封「樂園正式開啟」的訊息，到底什麼意思？應該只是有什麼新功能要上線，神秘兮兮地預告吧？話說，關於那四人的夜會，我也還沒告訴李亦露——我應該告訴他嗎？奇怪二人組是不是真的在不知不覺中解散了？發生太多事，我已經一團混亂，或許，吳十艾的隱遁其實不是什麼神秘事件，什麼一場遊戲也只是張煥君在亂說。如電的失蹤則是我們一直不願意面對的、令人悲傷的意外，很有可能，她已經遭遇不幸；再來，就是我錯亂的記憶。
說什麼世界改變了，怎麼想，改變的都是自己的記憶比較可能吧？此時此刻，我似乎才認真思考這個可能性——為什麼呢？為何現在才這麼想呢？是一直不願面對事實嗎？是因為李亦露太包容我對我太好，陪我上演一場偵探尋人遊戲嗎？
此時此刻，突然一陣不適：我腦海中浮現了一個畫面，我說了剛剛那一串話，而我面前是一位冷漠的心理醫生，他安慰著我，說一切都是因為朋友失蹤打擊太大，我才出現這樣的幻覺。雖然時間前後有點對不上，畢竟我是先發現怪異，如電才失蹤的，但說不定我就是不知不覺中壓力太大才會出現錯亂。啊，真的是這樣嗎？說不定是這樣，還比較輕鬆啊？偵探尋人遊戲結束、奇怪二人組解散，德婗終於經歷了第一次慘烈難忘的失戀，甚至永遠失去了她。
我站起身，離開電腦，也遠離手機。站在窗前，沒有看見夜月。剛剛那因為久違的遠行、因為陌生環境而得來的疏離與平靜蕩然無存。又是這個時刻，影時間，內心世界的狹縫似乎在擴大，就要被自己的多疑和懊悔給謀殺，彷彿永遠停留在前一日，無法抵達明日。
雨似乎變小了。難得來島南，不如離開旅館房間去晃一下吧。此區是鬧區，應該沒什麼問題，只要不要隨便追著紅色衣服的女人進入便利商店就行了。我穿上大件黑色Ｔ恤和短褲，走到門口，又猶豫了一下：這個時間，還可以做什麼呢？然後，還是下了樓。
島南的夜挺熱鬧，其實，和島北也沒什麼不同。鹽酥雞、滷味、燒烤攤，夾娃娃店霓虹吸睛，穿著拖鞋的情侶兩三對。看起來沒什麼怪異之處，我似乎鬆了口氣，還是快忘記那個夢吧，還有什麼影時間的，也都忘了吧。撐著傘晃了一圈，果然不知做什麼，還是慢慢往便利商店前進。雖然沒有很餓，但有一點點嘴饞，不要再疑神疑鬼的，快點進去就是。我拿了一包零食和一瓶飲料去結帳，正要走出便利商店時，看見座位區有個男人在吃牛肉麵泡麵，味道很香，接著我突然發現——那是黃正。
不，那才不是黃正，怎麼可能是黃正咧？怪異不是已經到一段落了嗎？哪有這種巧合？我剛剛都承認是我自己記憶錯亂啦，不要再追著我啊！再說，在半夜的便利商店大吃泡麵，怎麼樣都比較像是史路會做的事吧？雖然不至於說在半夜的便利商店大吃泡麵就是黃正的人設崩壞了，但是，他為何看起來一臉頹喪？那日在公園的夜會，黃正後來也是一臉頹廢、非常煩惱的樣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德婗？
喔不，他看見我了。
是德婗嗎？天啊，太巧了。
嗯，嗨。
妳怎麼也在島南？真的好巧啊！
我突然想到有個寫下人名、時間、地點和做什麼的遊戲，如果抽到的是黃正和德婗、在半夜、島南的便利商店、吃泡麵，一定會覺得荒謬而笑了起來吧！不過要說真的荒謬又不夠荒謬，只是有點扯，反正，若有更荒謬的事在等我也不稀奇，隨便啦。
我來參加一個藝術節開幕茶會。
喔，我是來找朋友。
是喔。
哇，話題用完了嗎？他說來找朋友，怎麼此刻在這裡孤獨吃泡麵？不是應該和朋友在吃宵夜嗎？當然，我是不會笨到問這些的。
史路好像很讚賞亦露的《有象》呢，真可惜我沒看到，不知道會不會有機會再播映一次？你覺得呢？你喜歡嗎？
啊，不錯啊，很好看。
我看到一兩張劇照，覺得女主角有點眼熟耶，妳知道是誰嗎？
喔，我不知道耶。
話說回來，當初看電影時我好像也這麼覺得，卻一直忘了問李亦露。電影男主角那天倒是有現身，好像是李亦露的學弟，或許女主角也是吧。話題到此，似乎就可以揮別巧合，各自離開了。黃正對著泡麵空碗，彷彿若有所思，我看了一眼手機時間，已是凌晨一點多。魔幻的影時間應該已經結束，該回到現實了吧。但是，我還是繼續說話。
對了，我那天剛好看見你們在公園聚會了，我就住那附近。
啊，是嗎？
我試著小心翼翼地提到這件事，沒想到，他沒什麼反應。或許，不是什麼需要隱藏的事？
你們在聊什麼？啊⋯⋯如果不方便告訴我也沒關係。你們都認識張煥君？
煥君？認識啊，她是耀海的妹妹。妳也認識她？
喔，之前有和你們提過那個來找李亦露的記者，就是她。
啊，原來是煥君？那她說了什麼吳十艾的情報？
她只說吳十艾曾說，要隱遁於海邊。
海邊？隱居到海邊嗎？
嗯，應該是這樣吧。
我沒聽吳十艾聊過想隱居海邊呢⋯⋯唉，真是一團亂。話說，最近史路也躲起來在寫新小說，有新創作當然很棒，可是，我覺得他神秘兮兮的，該不會在寫什麼影射新語會的小說吧？
是喔，他真的在寫新小說啊。
嗯。
言琹好像和張煥君挺要好的？
啊，是呀。怎麼說呢？當年，張煥君雖然也有參與新語會的活動，不過，只有參加一兩次，吳十艾就失蹤了。張煥君她好像很崇拜吳十艾呢。
是喔？崇拜？
嗯，她覺得他是她的文學啟蒙者。她似乎很猶豫要不要接近自己心中的偶像，所以一直到很後期才加入新語會。話說回來，我覺得她變了很多，她以前話不多，而且，也不太想和其他人交流。不過言琹一直挺照顧她的。
她當時似乎一直說話逗言琹笑個不停。
是呀，好奇怪啊，她變了。當然，她哥去年才過世，她的個性有所改變也是很有可能。對了德婗，妳也有下載 EGGOTOPIA 嗎？
有啊。
黃正沒有回答新語會在公園到底聊了什麼，轉移了話題。
妳也有收到 EGGOTOPIA 傳來的「樂園正式開啟」的訊息嗎？
有欸，那是什麼意思？ 簡伊果那天晚上也在公園？他有說什麼嗎？
喔喔，妳有收到，嗯，他說⋯⋯
黃正的表情突然有點詭異。
他只說，那是一個新機制。
機制？
有點像挑選吧，只有一些人有收到這個邀請。
什麼？是依靠什麼來篩選？
我也不清楚⋯⋯簡伊果只說了這些。
那你們都有收到嗎？
嗯，那天晚上來公園的人都收到了。
黃正似乎欲言又止，仍舊沒有說清楚為何新語會要在公園夜會。我不好意思追問，但馬上又出現新的謎團： EGGOTOPIA 到底要做什麼？居然有這種篩選機制，聽起來很微妙，還是其實是隨機的？那有比較好嗎？我突然想起簡伊果最初給我的那種高傲疏離的感覺，令人不安。
對了，那是什麼啊？
我指了指黃正桌上一張紅色的紙。
這個？喔，剛剛路上有人發給我的傳單，挺怪的呢。
我看看。
沾到泡麵的湯了喔，妳小心點。
啊！我之前有在信箱收到這個傳單！
你也有看過？「你的王國戰爭中」——聽起來真可疑，會是什麼宗教嗎？背面什麼也沒寫。
好奇怪。
對了德婗，妳有去過「新哈啤咖啡」嗎？
新哈啤在這附近嗎？我都忘了！還沒去過呀，一直很想去呢。
那要不要一起去？妳明天有空嗎？
我是晚上才要搭高鐵回去，好啊。
沒想到黃正會提出邀約，我微微吃了一驚，不過還是答應了。
其實，我常來島南，算是地頭蛇了吧，明天帶妳吃點好吃的。
好哇，啊，不過，我早上想先去一個地方⋯⋯你會想陪我去嗎？
喔？好啊，哪裡？
我等等傳地址給你。
就這樣，我和黃正居然組成了臨時的二人組。因為不知道怎麼命名，就先稱呼為「午夜泡麵二人組」吧。後來，雨又變大了，我濕漉漉的回到旅館。喝了點熱茶後，仍舊覺得冷，終於，也在深夜泡了一碗牛肉泡麵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