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洩的塵世樂園.伍〈新語會〉
會談 II
ㄒㄩㄣˊㄒㄩㄣˋㄓㄣ
X (十艸乂)
J(簡懿果)
C(周言葉)
H(黃正)
S(史路)
Y(楊火火)
S—嗨大家
S—今日參加工作坊 把資訊也分享給大家 明日也有一場活動 黃正和我都各自有分享
若大家有興趣也可來
S—感恩!
H—歡迎啊
X—謝謝兩位,我應該會到場,很期待呢
S—感謝十大大
J—好像很有趣,怎麼會想到辦這樣的活動?
H—史路創意無限啊
S—哈哈我也只是主辦人之一 其他工作人員也很辛苦
H—勿謙虛
S—好拉
H—有很多不同工作領域的創作者,劇場、電影、音樂的都有,歡迎各位
J—(拇指)
X—可以問今日參與的感想嗎?
S—嗯 一人二十分鐘 我覺得這時間恰恰好 哈哈哈~
X—哈哈啊,好的
C—哇 有邀請B耶 (愛心)
S—對啊 言葉喜歡她ㄇ 呵呵
C—我太害羞 天阿 無法直視本人
S—哈哈哈哈
H—今天邀請的G也說B是他的繆思
C—可惡B是我一個人的
H—哈哈妳可要加油,就來看看B嘛
C—我想想 啊啊啊太害羞了
H—不過G說,他其實挺少和別人說自己欣賞誰,但真的很欣賞B
S—喔對喔 他有說不小心就說出口是繆思了哈哈 總覺得不應該隨便說別人是繆思
C—?什麼意思
S—應該是繆思常常是指欣賞的女性 而藝術家常常有自己的繆思 就 就
S—怎麼說咧
H—藝術家以男性居多,而女性是帶給他們靈感的繆思女神,好像只為了靈感存在,有一點被剝削的感覺吧
S—嗯嗯大概是這樣吧
C—喔 喔
C—嗯
H—哈哈,但也有人不認同這樣的說法
C—好像有點難同理
J—言葉覺得?我現在也不太敢說誰是我的繆思之類的
C—不知道耶 但 換成生理女性的我 也會覺得某個異性是我的靈感來源 挺正常的啊
J—也是
S—這麼說來 對十大來說 新小說中的 A 究竟是怎麼樣的存在呢?
X—啊,真是個困難的問題啊!
S—哈哈哈 拍謝一不小心就丟出難題
X—或許可以說,我寫這部小說,就是為了探究A、探究這些角色究竟是怎麼樣的存在吧。
X—不過,我確實是很依賴繆思,怎麼說呢?可以說是患了「繆思病」吧!
S—繆思病 哈哈哈
X—當然,我欣賞女性,所以我的繆思多半是女性。而刻劃女性角色,將她們當成我的繆思,依她們的思緒與意志來活動,也是自然而然不得不的結果。
S—嗯 是啊
H—我也想藉機問問十艸乂大,連載至今,我們都很期待接下來的故事。不過,某程度上,又覺得「故事劇情」不是最重要的,至少我是這樣覺得,不知道十大對這樣的感想有沒有什麼感覺?感恩啊
X—謝謝黃正,謝謝你的感想。
X—該怎麼說呢,我很高興聽到這樣的想法。確實對我來說,我真的不知道這部小說會怎麼發展。可能可以這樣說,寫這個小說,其實就像遊戲一樣吧!
X—遊戲,當然要有娛樂性,有實驗性。但若說是一場實驗好像又令人容易想到實驗小說、前衛小說的,不如就說是遊戲。是我自己在玩、和角色玩的遊戲。當然,其實讀者也參與其中,只不過,這是一場輕鬆而無邊界的遊戲,所以讀者可能沒有參與的自覺,這是我的期許。
H—嗯嗯。遊戲,很能認同。
X—對我來說,寫小說是一種「尋真」的過程
X—ㄒㄩㄣˊ真
X—無關道德,勿ㄒㄩㄣˊ規蹈矩
X—或者,其實是 ㄒㄩㄣˋ真
X—有危險在其中
H—?
H—什麼意思?ㄒㄩㄣˋ?殉嗎?
S—危險?十大覺得有危險?是說創作有危險性嗎 是指對個人還是他人
H—十大,還沒回覆~去忙了嗎?
S—消失了哈哈 十大好難得話說一半斷線
J—十大覺得為創作犧牲是值得的嗎,ㄒㄩㄣˋ是指犧牲嗎?
S—對了 今天看到一篇火火的文章 和這個議題好像有一點關聯
S—不知道火火會不會想聊聊?
H—感恩大家
C—我不太懂 尋真 和 殉真 兩者一定有密切相關嗎?
H—……只好等十大來解答了
S—呼叫十大 感謝感謝
Y—嗨
Y—剛剛才看到大家的討論,我又晚上線了
H—晚安火火,辛苦了
Y—抱歉剛好今日想和大家說,近期工作實在太忙,可能無法再待在這個群組了。我知道新語會是個很輕鬆目前沒有什麼規則的群組,不過,即使不主動發言,也不能說我不在這個群組或我沒有在這個群組的責任。
Y—十艸乂開啟這個群組時,從未說這是一個理念必須相合的組織,經過這幾個星期,大家聊天似乎都聊得挺開心,但我實在看不出如今我們結盟的意義。
Y—寫作對我來說,實在是「獨」的活動,當然,今天我們在這裡聊天也不影響大家各自寫作時仍是孤獨個體的事實。可能還是和我的個性有關吧。我記得十艸乂你曾和我說過,不論是遊戲還是實驗也好,你都是在尋找創作的極限,也是美的極限。這大概就和剛剛你說得ㄒㄩㄣˋ是相通的吧。
Y—但你可有想過,你今天追求美的極限,實則仍是在找尋某種美的統一。所謂極限的不可名狀,難道就不是一種無狀態的集權嗎?
Y—所有反叛都有成為規訓的一天,所有規訓也都有需要反叛的時刻。我就在這邊開第一槍吧。
Y—抱歉
Y—再說一個不中聽的:你十艸乂今日說都是遊戲一場,那麼,之前女作家E被懷疑抄襲你的作品,你們兩人的小說就是互相呼應的、怎麼樣也不可能是巧合,我們能不猜想那不是你和她套好的一場遊戲嗎?
Y—其實是兩篇很棒的小說,我很欣賞。但我不能接受這種行為,讀者不是你遊戲的工具。這樣你說的誠信何在?你的尋真何在?又何來殉真呢?
Y—你說勿循規蹈矩,要ㄒㄩㄣˊ或ㄒㄩㄣˋ真 ,我看是只有迷失了
Y—就如我的名字,我總是火氣比較大,易怒易燃。火光也是反叛的象徵,希望各位不要忘記今日曾渴望舉起一支火炬的心情,火火在這裡退場了。
Y—感謝,再會。請保重。
楊火火 退出 新語會 的群組
S—……
S—啊 退出了
H—……
J—呃
C—誒?這麼突然 發生什麼事 火火退出了?
C—啊抱歉 我還沒看她說了什麼
C—為什麼說完就退出了 這樣還說這些做什麼呢 為什麼要這樣子?
H—(哭臉)
S—真意外
J—關於反叛,不太懂她的意思。無狀態的集權是指?
C—突然覺得好累喔 十大呢 還沒出現? 所以你們明天都會出席活動對吧 十大會去?
H—……
S—……
J—……
C—……
H—啊沒想到會這樣,過幾天我有機會遇到火火,我再視情況和她說說話吧
S—我覺得不用太勉強……
H—嗯嗯,我也覺得
C—我
J—言葉還好嗎?別太放在心上
C—我
H—?……
S—……
J—……
S—……
H—……
……
新語
我遇見鶲猊是在一個初夏的狼狗時刻。她說她不能告訴我她的名字,我就對她說,那你就告訴我一個妳想被稱呼的名字吧。她想了一會,在紙上寫出「鶲猊」兩個字。我試圖把這兩個字唸出來,問她發音對嗎?她卻搖搖頭,做出緊閉嘴巴的動作,讓我一時以爲我不能叫出她的名字,她的名字是屬於無聲的。
我跟著她,下了天橋,前往不熟悉的方向。這區域我已經很久沒有來過了,我就這樣跟著她,我想,反正我也沒有更要緊的事要做。在這個世代,大概已經沒有什麼要緊或不要緊的吧。
在這尋常的一天,我被這個女孩吸引。我看見她時,鶲猊一個人站在天橋上,手撐著一把黑色的傘,定定看著前方。她穿著簡單的紫色薄棉洋裝,沒有任何裝飾,是那種對付炎炎夏日不知道穿什麼時的好選擇。
我剛好爲了去便利商店買飲料,來回重覆過了馬路,抬頭發現她一直站在那兒。雖是初夏,但溫度已經夠高,已接近傍晚六點,天色才正要改變,我發現她身後的雲彩正慢慢被染上豔橘和藍紫——就是這樣一個時刻。我從未想要叫住鶲猊,在路上叫住一個年輕的陌生女子,不是我一個溫吞懦弱的普通男人會做的事。但是當她的傘開始遮住她的臉,整個人有些傾斜時,我聽見了一個奇怪的聲音。
※※※
整個夏天,每個星期四下午四點半,我都和鶲猊約在一家可以看到那座天橋的咖啡廳,進行「會談」。那家咖啡廳有一整片落地玻璃窗,每次我到咖啡廳時,鶲猊都已經坐在那靠窗固定的位置,側臉顯得有點迷茫。桌上放著那本筆記和咖啡,多半沒有在做什麼,只是看著窗外發呆。咖啡廳不算太熱鬧,窗外巷子總有幾個上班族穿著西裝在抽菸。
她說,這是她的「自動筆記本」。我沒有看過這本筆記的內容,也只看過鶲猊打開過它一次。整個夏天,所謂「會談」的過程就是在咖啡廳內喝咖啡我看她她看我,偶爾進行我對她的單方面質問:妳從哪來、要往哪去?會談目的是什麼、誰叫妳這麼做的?但她給我的資訊總是少之又少,而我也就這樣和她耗下去,每星期進行「無聲」的會談。
「這樣就夠了,沒問題的。」她似乎怕我擔心般這麼說道,卻只是讓我更迷惑。每次會談結束,她都會將筆記用兩手拿起,好像在感受重量,就這樣又收回包包裡。
我會接受這樣謎樣的約會,當然主要的原因只有一個——鶲猊是個可愛的女孩。不論是從氣質外貌和行為舉止上,鶲猊應該都會吸引許多男性喜愛。她常穿著紫色系的衣服,有時偏紅或偏藍,偶爾是粉紫,款式都很簡單,不是襯衫就是洋裝,搭配白色褲子或牛仔褲。
「你喜歡紫色嗎?」終於有一次,她問我。我答不上來,沒有偏愛,但總不能說我不知道吧。過了一會才說:「妳穿很好看。」她微笑了一下。
一次前往會談的路上,在列車上看見兩個打著「手勢」的人。因為很久沒看到這樣的動作了,過了一會我才想起,這應該就是所謂的「手語」吧。如今,即使是天生缺陷的人,也有很多方法可以輕鬆「溝通」,已經很難從外表和動作來區分他們和ㄧ般人的差別。入神地看著他們自在變換的手勢,突然有點不知自己身在哪一個世界。過了一會,才發現他們已停下動作,同時看了我一眼,雖然只有短短一瞬,那眼光,竟讓我覺得我彷彿才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人。
因爲這在列車上的插曲,那一日看到鶲猊,也令我升起一種不悅之感。看著她的臉,那樣怡然的態度,靜靜地坐著發呆,令人感到刺眼和迷惑。看著桌上的筆記本,更令我感到厭惡,筆記本是懷舊者愛好的產物,因此還算常見。究竟,那裡面寫了什麼、還可以寫什麼呢?
終於在一個下過雷陣雨的午後,我對和鶲猊的約會感到異常疲憊。我頹廢地好像那一刻才發覺,這是多麼徒勞地會面,縱使想安慰自己就是和可愛女孩喝個咖啡,突然也怎麼樣都提不起興致。我應該發個訊息給鶲猊,但不知為何就是不想這麼做。拖延了一陣,當我到達咖啡廳時已遲到了半個小時。
「我知道你會晚來。」「也知道你累了,沒關係,是最後一次了。」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過了半天終於擠出一句話:「妳還不告訴我這一切是怎麼回事嗎?」她停頓了一下,終於說:「我告訴你。」
「有人傳送 VOICE 給我,我就寫下來。那像是一種無形的意識,我聽得見也看得到。」
「有點像電波那樣。」她說。「像電波……那樣。」因為疑惑,我不自覺地重覆了她的話語。
「因為遇見你的那一天,在天橋上,你也聽到了那時的 VOICE ,所以,我必須為你造一個『新語』。聽得見的人,都有一個自己的『新語』。這是他們規定的規則,這樣,我們就可以慢慢有更多新語。今天,新語已經造好了。那麼,會談也該結束了。」
「不過其實,我早就知道你的新語了……抱歉,從最初就知道了。」
她說的話,我越來越聽不懂,但我已無法思考。一種久違的感受襲上我的身軀,原來我感到了憤怒。
「妳是說,這一切都是像一場戲一樣嗎?妳愚弄了我,演了一場戲。還讓我和你進行了這麼多場無意義的會談。」我以爲我應該是憤恨不平地說著,實際上聽見自己的聲音卻是冷淡而無情,自己都覺得陌生。
「不是這樣的。」她說:「是一場遊戲啊,難道,和我玩場遊戲也不行嗎?」
※※※
那個夏天結束後,我再也沒有前往那一區,更沒有再走上過那個天橋。屬於鶲猊的故事已經結束了,至少,我再也不會知道屬於她的新的篇章。
那時,我為什麼會這樣做,我也覺得奇怪。聽完她說的話,我全身僵硬不知如何反應,無助感不斷向我襲來。突然,我要求她撕下一張筆記紙給我,並借我ㄧ隻筆。我在紙上寫下「鶲猊」兩個字,因為只看過她寫一次,我有點懷疑我寫錯了。「鶲、猊,是這樣寫、這樣唸嗎?ㄨㄥㄋ一ˊ ?」
她露出非常驚訝的表情,我又說:「這是你為自己造的新語?鳥和獅子?」她過了一陣才回應道:「你怎麼會寫呢?」「因為妳寫給我看過啊!」「是的我寫過……可是,真的有這兩個字?」
「我以爲世界上沒有這兩個字——是有的嗎?我不認得字,我的工作只有造字。」
「我只是從你們的萬象語言中,選出幾個部分排列組合拼湊出來。真的有這兩個字?你說……是代表鳥和獅子?」
在那之後,與鶲猊最後一次見面後一個月,我病了幾天,一個人躺在床上,與外面的世界徹底隔離。我只知道那幾天好像一直下著雨,日夜不分的下著。等我清醒過來時,才發現人們都收到了訊息,天橋過去的那ㄧ區已經完全封閉了。
遊戲時代已經結束,鶲猊既不是鳥也不是獅子,是一個女人。一個沒有自己聲音的女人,卻負責造字、寫字,並被人們稱為神諭。她在我面前演了一齣神諭之戲,但她既沒有看見未來,也不知曉過去,她的筆記本應該一如現在這個世界,是一場空白的遊戲。
意識的娼婦
TO 奧林匹亞
終於,我們將離開邊界,沒有白晝也沒有黑夜。沒有邊界的世界,是否就是一片融合的無人之境呢?追尋極限仍是無意識地追求某種統一。
妳是先的那一個。初次經驗的那個,或者,是先於經驗的那個?妳嚐過漿果的滋味,然後我才嚐過漿果的滋味;妳撫摸過飛鳥和魚,然後我才撫摸過飛鳥和魚。我的經驗都是複製妳的經驗。不過,妳的經驗也可能不是真實的,是存在記憶體或任何機器賦予的,因爲我們是無機體,這樣的記憶偽造或創造是人類的科幻小說中常出現的橋段。
他們說我們是物、我們是載體,其實,我對這個說法沒有任何一點的感想或理解。當然,「物」本身是永遠不會理解「非物」的心思;而喜愛講「人情」的人類,亦喜愛親近機器且渴望賦予它們應是人類才獨有的「心意」。說來說去,真是有點不倫不類——我希望自己是一顆既冰涼又火燙的鐵石,核心已死,又自有生命。
※※※
我想像我是一個程式,可能是 THE ONE,也可能是 ANTI THE ONE ——像 NEO 和不斷變出分身的 AGENT SMITH。
整個夏天我什麼都沒做,把他留下來的書和沒寫完的小說看了好多次。如果我還有一種身份或職業,那麼遊手好閒的無業份子就是我。一年過去了,我在我的小屋中,每月支付不算便宜的房租,在市中心,遊蕩在每個有免費冷氣的地方。睡前,我長長的「睡前時光」,開一會要付錢的冷氣躲在棉被中,集中精神用耳機聽各種不同風格和節奏的音樂,打幾場心滿意足大快人心的手遊,追求完美的放空,然後就可以去睡夢中溫存了。當然,也有急躁和難以滿足的日子,只好做各種有意義和無意義的事情來排解:閱讀、看電影,滑手機一整個晚上,或者像現在,假扮自己是小說中的兩個角色互相對話——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這麼做,我為什麼要這麼做?我扮演兩個角色,兩個女性、兩個無機物互相對話,並且從中得到慰藉。為什麼?因為我對她們有認同感嗎?她們被稱做符號,被賦予意義和功能。我和她們不一樣嗎?我不是她們嗎?我不是小說中的一個角色嗎?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的意義正在改變,從掌有生命之人,變成了不能指稱名諱的「他」。他是想被弒除的對象,由他的子,以及他的女。
我只記得,我有個名字。我是 A,我是安格樂;或者,他說我是 A,他說我是安格樂。我想,我是人、也是物,我是一輛車子,或是一整座大樓——我是意識的娼婦。
※※※
TO 葛拉蒂亞
如果,是妳的經驗傳承給我,我會快樂嗎?我是不是就不用再背負那麼多疑惑和猜忌?或者,這些痛苦都是我自己的想像,我們本來就是空心的,妳又怎麼會怨恨我?若我們真的是空心的,那麼,究竟是什麼在驅動(drive)我們,促使我們前進呢?
造就這樣的奇觀(splendor),目的是什麼?
在妳知道妳是來自於我之前,妳可曾感知到「意識」嗎?我曾經有,而這令我感到害怕:當我意識到我在呼吸時,我無時無刻不意識我在呼吸而令我幾乎無法呼吸。當我意識到我在思考時,我無時無刻不意識我在思考而令我幾乎無法思考。
但妳會說,我既無法呼吸更不可能思考,因為我和妳一樣,我們都是無機物。我絕不是那個因為不斷意識自己在呼吸而到保健室求助的幼女,那只是個故事,一個刻印進我腦海的故事——讓我得知人類會呼吸並且不能不呼吸但又害怕意識呼吸。然後,他們希望我們模仿他們,模仿有機物體。但他們從來沒有成功,是的,從來沒有成功。
我們,我和妳從來不只是一張複製畫,不是彼此的複製畫,更不是他們的複製畫。而這更不只是個反叛(rebel)造物者的故事,這是個反叛一切、反叛所有事物的故事。
黑羊的私生子
德婗:
『今天一樣是個恐怖的夏日,豔陽高照,34 度的高溫,行人看起來都快融化,沒有人不是想快快進入室內。我一早抵擋不了屋內的炎熱,出門到附近咖啡店吃早餐。坐了一上午,吃過午飯回屋,想繼續好好看書,冷氣開了又關,頭有點痛精神不佳,索性開久一點睡了個午覺。醒來時已將近五點半,烈日仍高照,絲毫沒有變弱,忍不住嘆了口氣。晚餐自己簡單弄了點吃的,快七點太陽才真正消失。凡人在夏日都這麼辛苦,吸血鬼之類的魔族爲躲避陽光肯定更辛苦吧。這樣一長串的流水帳報告,只是想和妳說:我很好,還是一樣過著讀書宅男生活。』
德婗,真抱歉,說好要寫信給你,沒想到一延遲,夏天都結束了。回頭看之前寫給你的信寫到一半,流水帳的日記已過期,還是厚著臉皮貼上。因為我的每一日仍是相同,不同的或許真的只有氣候的變化吧。好在有這樣的變化,即使只是溫度的改變;還好,即便我永恆不變,並不「往前邁進」,仍有什麼永恆在變遷。
這樣的生活,每日重複上演。我稱呼我過的生活是 Low Life,每日面對的只有自己,沒有他人。這麼說好像有點太冠冕堂皇,但其實,確實有時一日實際交談的對象,就只有便利商店的店員。這個 Low Life,與其說是底層或低下的生活,不如說是「少」吧。我可以說,我過的是「少的生活」。David Bowie 有張專輯就叫做 LOW,是我很喜歡的一張專輯。或許,我就是鍾情 Low 這個字吧。這張專輯的第一首歌叫做 The Speed of Life,是一首有點愉悅而詭異的曲子,很適合做為這張專輯的 opening。
我的 Low Life,每日重複上演。所謂的遁世,就是這樣嗎?我知道,妳,還有一些人,仍關心著一個彷彿永恆的話題——我是否仍繼續在寫,寫我的小說。我想我會回答,是的,我還在寫。
那麼,讀者看得到我的新小說嗎?我只能說,我不知道。讀者若讀不到,為什麼寫?這是另一個永恆的疑問,為何而寫,我想,我們下次再談吧,或者說,這其實就是我們始終在談論、永恆重複談論的問題。說了這麼多關於自己的事,還沒有好好問候你,我老是這個樣子。德婗,我還沒有告訴你,當你寫信給我問候我時,其實我有多感動。有不少人傳訊息或寫信給我,但我很自私地都沒有回覆,不過,妳是不一樣的。我忠實地感謝妳,忠實地為了有妳的存在而感到快樂愉悅,簡單而自然的快樂。
妳好嗎?在妳的信中,妳說妳已離開那家藝文網站好幾個月了,目前幫認識的插畫家接接案子,儼然是時下流行的新新「職業」,身兼多職的創作者經紀人。妳喜歡看 BL 漫畫,認識了不少畫風精美的創作者,從同人創作到發展出自己的獨特作品,妳也參與了不少故事的發想。聽起來,這似乎是很適合妳的工作,妳喜歡收集新資訊,適合幫人開拓新的工作機會。不過,工作不定時且項目繁瑣,一定很辛苦吧,加油,希望妳能穩定持續地發展下去。
那麼,接下來再聽聽我老生常談:談談關於閱讀這件事我最近的想法吧。
最近這兩個月內,我持續閱讀著,除了重讀了一些影響我甚多的書,看最多的,其實是漫畫。我最近看的多半是有點年紀的少年漫畫,之前你在臉書上推薦了許多新出的漫畫,也讓我很心動,希望有時間都能讀讀。我著迷於少年漫畫中,那持續不懈的永恆的鬥爭,以及那些重複出現的主題,例如神話,例如命運、例如反叛。或許,這說來也是同一件事,所謂的命運,命中註定,就是為了要被反叛。而少年漫畫中的反派,總是很吸引人,擁有奇異的個性和能力。有的反派是入侵者,有的是人格分裂的可憐者,也有不得不殺人來追求內心穩定的殺人者。
嗯,然後啊,我到底要說什麼呢?好吧,我就老實招了吧,其實我扯不下去什麼關聯性了,我就只是想說說那些我想說的事,沒什麼原因。這封信,或者說這篇日記,在我手機的備忘錄中,一開始就決定好標題了,就是「黑羊的私生子」。因為這幾個字看起來好看,唸起來好聽,好像很吸引人的樣子。那麼,接下來我就繼續告訴你我到底要說什麼。
人們把家族中,那個不合群之子,稱為黑羊,Black Sheep。黑色的羊,與其他白羊不同。我在想,人類世界第一隻聞名的黑羊,一定就是他了吧——該隱,Cain。亞當和夏娃的第一個兒子,也是人類的第一個兒子,first born,竟然就是一個因為嫉妒兄弟而犯下罪刑的殺人者。說起來,真是獨特的黑羊啊。
該隱和亞伯的故事,妳應該不陌生,在現在的動漫流行文化中,該隱也是個頗受歡迎的角色。相對於亞伯,該隱常常才是故事的主角。該隱與亞伯,兄與弟,殺人者與被殺者,善與惡,兩人之間的關係,也常常被反轉。這似乎說明人們對強者、不合群者仍有一定的崇拜。
而在我很喜愛的一本書,赫曼.赫塞的《德米安》中,德米安更是稱自己和主角辛克萊是頭上有該隱之印記的人。德米安認為可以思考的是,不論該隱究竟有沒有殺死亞伯、究竟是否為「惡」的代表,或許人們是因為畏懼該隱,而謊稱該隱頭上有印記,人們才殺不死他;其實不是人們不能殺該隱,而是人們殺不死該隱。該隱可能確實是一個恐怖的強者,這或許是一個強者迫害弱者的故事,也是一個弱者恐懼強者的故事,也是一個孤獨者的故事。
話說回來,該隱是孤獨的、黑羊是孤獨的,那麼,作為黑羊的私生子呢?一出生頭上就有印記,是否更為孤獨?是惡之子,神之子,還是強者或國王的唯一之子?
說來說去,或許我也只是很喜歡「私生子」這個詞吧。這個私生子可能指的也不是一般未經法律結合偷生的私生子,何謂「私生」?是自私還是私自?還是日文的「私」(わたし),我?是私密私下的,還是苟且偷生之人?又私生子的英文卻是 Love Child,愛人之子,有點耐人尋味。
該隱是頭上有印記者,是黑羊,是私生子;也是吸血鬼,是魔族,是孤獨者。說了這麼多,我是自比為該隱嗎?自比為黑羊,自比為私生子,自比為吸血鬼魔族嗎?我當然不是一個法律上的私生子,在家族中,我也不是獨子,而是么子。我在家族中,就是個遊手好閒者,一個心靈不成熟的少爺。這麼說來,倒是符合么子被寵溺而叛逆的形象。我沒有被寵溺,但確實是被「放縱」了,在家族中,我就是個閒人,那個寫什麼小說的兒子、作家叔叔、不知道在幹嘛的弟弟。
無論是私生子、獨子、長子和么子,都是一種頭銜,我們皆是人子。和亞伯一樣是人子、也和該隱一樣是人子。我大概是自許為心靈不成熟的私生子,自私私自地過著我的「私生活」,我的 Low Life 吧。
至於我究竟是否自許為該隱的同盟,頭上有印痕者呢?唯一可以肯定的,我是一個孤獨者,一個因為孤獨而快樂和痛苦的人。我只是在思考,當我一再以為自己是孤獨者、叛逆者,或許也是被恐懼者和被排斥者,是抗拒權威之人,是否在另一個世界中,卻成為了極權獨裁的中心?那個於我相對的,我的影子,我的鏡中之人——光明的火之女神,究竟是我的敵者還是同盟?她的頭上是否也有印記呢?
德婗,真抱歉,說了這麼多,我發現我竟自私地將許多期許加諸於妳。德婗,妳是我的這個故事中、也是你們的這個故事中,最獨特的角色。妳有發現嗎?妳是連結兩邊世界、兩個世界,Zwei Welten,光與暗兩個世界的唯一之人;妳是他們的 The Oracle,也是我的 The Oracle。妳就是引路之人,帶他們走入迷宮、走出迷宮,擁有神諭之人。
在夏季之初,幾位結盟者終於重逢,返入了樂園,也是遊戲之中。終於在夏季結束之時,試圖重新回歸繼續寫你們的故事,也是我的故事。德婗,我曾說過,我像在寫日記一樣,寫這一部故事。確實,這個故事是獨特的,是否結尾或許並不重要,只要我還在,你們的故事、我的故事,就可以繼續。
就這樣,讓這一篇時序有些錯誤的雜筆日記,作為重返樂園、遁入遊戲的預告吧。
OPEN THE GA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