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洩的塵世樂園》前言及目錄
畫面流動,時間卻好像是暫停;人云亦云,我什麼也聽不清楚。音樂不斷流洩,女孩對著窗,背對著鏡頭,窗外遠處有一座天橋、有一道白光,好像有一隻獸的影子,畫面轉黑,一首熟悉的英文歌進入:Wish You Were Here。場燈微亮,開始有一兩個人走出影廳,我持續盯著螢幕,工作人員的名字輪流經過,我一個字也看不進去。歌曲終於結束,我擦掉眼角的眼淚,走出影廳,看見外面刺眼的陽光。
就是今日了,《有象》的首映。我來到位於城市中心的藝文特區內的電影院,專門播放一些藝文電影。影廳外有一條戶外走廊貼了不少電影海報,有些觀眾聚集在抽菸區抽菸,電影院整體雖然不大,比起在室內大樓空氣不佳的電影院還是舒服不少。我一走進走廊,就看到李亦露在與幾個「大人」聊天,我猶豫了一下,雖然時間還早,我還是決定直接進場等候。今日是幾部改編文學作品的電影的聯合影展,這是李亦露第一部劇情短片,雖然他不是其中最知名的青年導演,但觀眾數不算少,看來,他在這個業界的耕耘應該挺成功的。
我在後排位置上安靜地等候電影開場,也不想滑手機。有不少人一邊寒暄一邊進場,打招呼聲此起彼落,而我則沒有遇到任何其他認識的人。過了一會,看見一個戴著鴨舌帽,有點像史路的人走到第二排坐下,今日,史路也形影單隻嗎?沒有看見像是黃正的人,看來,熱血男兒也落單了。螢幕亮起,播放了一兩支宣導影片,李亦露終於跟著幾個人一起進場。今日他穿了一件樂團T,黑色T恤上印著一張很眼熟的CD封面,兩個穿黑西裝的男人,面對面正在握手,其中一個全身著了火。我看了看,想不起來是哪一個樂團的封面,畢竟我也不是很常聽這種比較嚴肅的經典樂團。不過,我突然發現:這張封面和簡伊果的《雙園》封面似乎有異曲同工之妙,只是書的封面是兩個黑色的人偶相對,有一種詭異而憂戚的感覺。
終於,場燈暗,電影準備播放。我突然轉頭看了看身後的座位——她來了嗎?那個可能穿著紅衣的女人,和他不知賭了什麼的女人——還是他?真正的幽魂?會不會已經改頭換面、換了身份換了外型,偷偷來看改編自己小說的電影上演?哈,什麼都看不見,電影終於開始。我卻一時無法進入狀況,總覺得身後有兩隻、甚至是四隻大眼睛監視著我,偷偷嘲笑我什麼都沒發現。我不斷分心又焦慮,直到螢幕中,一位穿著淺紫洋裝的女孩出現。
電影結束了。戶外走廊的陽光刺眼,我躲入廁所,就那樣發呆了一陣。我應該出去看看有沒有像張煥君的女人出現、我應該出去看看新語會的成員有沒有來、我應該勇敢而直率地和李亦露說這是一部好電影,但是,我什麼都沒做。「有象」,到底是指什麼呢?從頭到尾,象,當然沒現身。一個沒有自己名字、沒有自己聲音的女孩,傾聽於人、為人造字。最後一幕一個白色的獸、一道白光來迎接她,或許是外星生物、或許是更高的神靈,電影到此結束。和吳十艾的小說不太相同,卻又有點像。我看了看手機,李亦露在一分鐘前傳了訊息:「德婗,我剛剛有看見你,電影看得如何?還好嗎?六點在園區內的 Ark 咖啡見?等我!」我嘆了一口氣,走出廁所。我隨便晃了一晃,在園區內的書店和禮品店發呆。六點了,我經過戶外走廊的抽菸區要去 Ark 咖啡,沒想到,卻在抽菸區看見了李亦露和史路。
嗨!德婗!
史路好像很興奮,大概是因為剛看完電影吧。
真是不錯的電影對吧?哎,可惜今天黃正有事無法來,啊,我也差不多該走了。
史路又和李亦露說了幾句話之後就匆匆離去。我在抽菸區外等李亦露將手上的菸抽完,雖然不想聞到二手菸,但也懶得移動。之前,似乎沒看過他抽煙,不過那個菸味有一絲奶香,還不算太難聞。
抱歉,德婗,再等我一下下——
電影很好看。
我詞窮但真誠地稱讚。李亦露表情改變,笑了。我感到有點心酸,不喜歡這種多愁善感的氛圍;如果可以的話,就將一切留在電影裡吧,不管是我對她、或者是他還是他的迷戀與嫉妒,不需要回應我,真的不需要。突然,我終於想起,李亦露T恤上的圖案正是電影中的插曲——Pink Floyd 的 Wish You Were Here 的 CD 封面。兩個人,一人一邊、一人一世界;不管是人的世界、還是物的世界,都是那樣孤獨,只有一方著了火。終究,我和她、以及他,也是一人一邊,就像歌詞寫的那樣:We’re just two lost souls swimming in a fish bowl, year after year ——就算是兩尾在同個魚缸中的魚,也是一同泅泳,沒有自由。
另一邊,一個帶著火光的女人走過來。她穿著暗紅襯衫,戴著同一副細框眼鏡,黑色直髮及肩。她一邊點菸,一邊走向我們,另一種有點刺鼻的菸味傳來,路燈昏黃渲染著她的影子。
很不錯的電影。如果他看到了,應該會很高興。
女人說。
李亦露皺了皺眉。
⋯⋯要去咖啡廳裡聊嗎?
女人,也就是張煥君說。
我抬頭看了看即將日落的天空,菸味飄散,遠處,有人在玩遙控飛機。
還是去草原那邊好了?
藝文特區旁邊有一片草原,常有不少文青在那裡野餐和活動。我很久沒去過那邊了,只是一時興起。
好啊。
張煥君笑了一下,李亦露似乎有點不安,但也點了點頭。就這樣,我們三人邊說著話,邊往草原移動。應該說,他們二人邊走邊說,我則一路沈默。
為什麼要看了《有象》才能告訴我們妳到底知道什麼?
其實,沒有為什麼,只是不想太早告訴你們。
啊?
你們不是在這段時間一一見過了新語會的成員?不是很好?
妳到底有什麼企圖?
欸,這可不是有求於人的語氣啊。
我們的朋友失蹤了,妳知道吧?我們不是在開玩笑,這可不是遊戲。
喔⋯⋯?
今日是週末,天氣也不錯,草原上人還挺多。有不少帶著食物和寵物的人在野餐聊天,一隻長毛的牧羊犬興奮地跑來跑去,和主人玩撿飛盤。遙控飛機不見了,我看了看四周,發現飛機正躺在草坪上,動也不動。遙控飛機動也不動。剛剛玩遙控飛機的男人,站在飛機前,動也不動;我看著他們,動也不動。日落了。張煥君站在草原中,如在暮色中召喚風雨。我突然覺得,她和吳十艾就像是認識很久的友人,他們身上似乎有相同的氣息,或者說,言琹身上也有類似的氣味?一種毀滅殆盡的氣味;即使,我也只見過他本人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