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袖子詭計
再會了，G 夫人，如雪一般無情的寡婦。綠是嫉妒的顏色、綠是腐爛的顏色。【非日常 · 非推理】《現世少年》(3)
那一日，我在山的那一頭，看見了另一個愛秋。金髮，穿著一件綠洋裝，正在摘樹上的果實。當時正是日落時分，我剛離開Ｊ的廢屋，前往綠柱館。
我與她四目交接，她笑了一下。我只能默默走開，繼續前進。我擔心她會不會一直掂著腳尖摘果實而不小心墜落山谷？或者，她其實就是渴望一場飛行？我突然想起，我以前曾在網路上看過一部不明所以的影片，一個穿著白襯衫天藍制服裙的女孩，在山崖邊墜下。但是她沒有起飛也沒有墜地，就此消失了。然後，我又想起，兩年前與我通信的日本女孩，因為和老師傳出醜聞被霸凌，當此事快被遺忘之時，她卻在大樓上縱身飛下——那個我兒時在德國的青梅竹馬，名字開頭也是 A 的女孩；那個我長大之後，再也沒親眼見過的女孩。她真的就是她嗎？她為何要飛身而下？這個金髮的女孩，是另一個愛秋、另一個 A 嗎？我的頭腦一片混亂。這不是一個遊戲，也不是一個謎團，這是我的生活。
Greensleeves was all my joy
Greensleeves was my delight
Greensleeves was my heart of gold
And who but my lady Greensleeves
Your favorite color is purple
Not green
But I like you in green
Your favorite person was him
Not me
But I like you the most
Let me help you forget
Let us
Dream together
Die together
We will be twin ladies
Wandering in twin gardens in the mountain
Night is coming
We will never be apart
We will never be apart
姑姑雪音：S
知時 Luka：L
愛秋：A
S：好，我們來玩遊戲吧！我們已經聽了你的「故事」，既然你看見的是穿著綠色洋裝的神秘少女，我們就把這個事件命名為「綠袖子詭計」吧！
L：綠袖子？你說那一首民謠嗎？
S：對啊，很美的名字吧！
A：我小時候其實很討厭那首歌呢，因為有些連鎖書店常常放這首歌的水晶音樂版本，聽了很煩躁。以前有一陣子下課後都要在書店等很久，你才會下山來載我回家。
S：抱歉啊愛秋，讓你對這首歌有不好的回憶。
A：哈，還好啦，都是以前的事了。
S：那來猜猜看吧，知時，猜猜以下三人誰說了謊？
L：三人？
S：我、愛秋，還有——當然是 Aïchuy 了。
L：你要幫自動人偶代言？
S：我可沒這麼說。
L：不然呢？
S：嘿嘿，先聽聽我和愛秋的「故事」，最後再去看看 Aïchuy 手上的紙是不是已經寫好她的故事了吧。
L：你已經把你寫好的故事放在她手上了吧。
S：哎呀，那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誰說了謊。
L：不要，我不玩。
S：蛤，鬧彆扭啊？
L：哼，不然，霍夫曼算我這邊。
S：喔？你要跟貓組隊？好啊，哈哈哈。那麼，就來聽聽第一個故事，我的故事吧！
L：說吧。
S：你離開你的朋友 J 的廢屋後，滿腦子只想著 J 正在寫的新小說，一篇關於 J 的新情人的小說。你看見的那個彷彿是另一個愛秋的金髮女孩，其實就是 J 的神秘新情人。
L：啊？這怎麼可能呢？J 是在寫新小說沒錯，可是我不知道是不是關於他的新情人。他有新情人嗎？
A：是關於霧子的新小說嗎？
L：霧子？你怎麼知道霧子的事情？
A：之前她有來過我們家拜訪，說過她住在附近，有個剛開始寫小說的情人，真的就是J？
L：這也太巧了吧⋯⋯霧子是真有其人？
A：什麼意思？
L：我一直以為霧子是 J 虛構的角色。
A：欸⋯⋯
L：不過他們現在好像分開了，而且霧子不是金髮吧？
A：我不記得了。就算我見到她時不是金髮，她現在也可能染金髮啊。
L：不記得？怎麼會不記得？總之不是霧子啦！
A：你有什麼理由可以確定不是霧子？
L：⋯⋯
S：哈，愛秋說得有理。沒辦法證明不是霧子。可惜霧子來拜訪時我不在家。
A：蘭姐也有看到霧子，不過蘭姐現在不在這裡。總之，我沒說謊。
S：那麼，先保留綠袖子是霧子的可能性。先來聽聽我的下一個故事吧。
L：一個人可以提出幾個故事？
S：只要你無法證明我在說謊，幾個故事都行。
L：啊？太不公平了吧！
S：哈哈，別急！先聽聽吧。大家都知道，愛秋的父親已經過世很久了吧？其實，有一個秘密——愛秋不是我的親生女兒。
L：喂⋯⋯
A：⋯⋯
S：哈哈，故事！故事！別忘了呀，這是故事！在愛秋出生之前，她的父親就已經重病，來日無多。終於，愛秋出生後，父親就過世了，愛秋的母親 G 很傷心，而身為 G 好友的我，來到這座房子來幫忙照顧愛秋。有一日，我發現 G 徘徊在山崖邊，非常緊張，希望她別做傻事，但是，G 最後還是跳了下去。後來，我決定留在這裡以母親的身份照顧愛秋。
L：你在說謊。
S：喔？
L：我看到的綠袖子少女很年輕，還是金髮，不可能是你說的愛秋的母親。
S：哈哈，別急，我沒說你看見的少女是 G 的幽靈啊，你怎麼自己代入了？
L：⋯⋯
S：不過，我是說了謊。
A：你說了什麼謊？
S：其實，害死愛秋父親的人就是我。你們看過綠袖子的歌詞嗎？那首歌，怎麼樣也是寫給得不到的愛人的吧？是的，我愛慕愛秋的母親 G，她就是我眼中的 Greensleeves ，我不想當她的朋友，我想做她的情人。我嫉妒愛秋的父親，於是毒死了他。沒想到，G 也隨他而去，留下我和無辜的新生兒。這棟房子，這個綠柱館，就是一棟詛咒之屋。在座的各位，我們都不是親人，沒有任何一點血緣聯繫。
L：這遊戲一點也不好玩。
S：如何？我說謊了嗎？
L：你可以天花亂墜，而我要提出明確證據推翻你卻難上加難，有什麼好玩的？
S：哈，你說的沒錯。那這樣好了，一個人可以提出三個故事，但是，只能說一次謊。所以我的故事已經說完了。而你和貓有兩次機會，猜出說謊的故事是哪一個。
L：這樣公平嗎？好像很難說，但是至少比較可能猜對，就先這樣吧。
A：所以呢？知時看見的金髮女孩到底是誰？是 G——我的親生母親的幽靈嗎？
S：這個嘛，與其說是幽靈不如說是年輕的她的幻象一閃而過吧。總之，絕不是她自殺後變成什麼怨靈。好了，換愛秋說故事吧！
A：我沒有那麼多故事。
S：那也沒關係。你只想說一個也沒問題，先說說看吧！
A：日落時分，你離開 J 的屋，前往綠柱館，你在山崖邊看見一個金髮穿著綠洋裝的女孩，在摘樹上的果實。你覺得那女孩和我很相似，其實，她就是我。她是前世的我、也是未來的我——她是我的 doppelgängers ，若我遇見了她，就會死亡。就這樣。
L：喔？
A：好老套的故事喔。好難，還是你們玩吧？
S：不過愛秋，你最近還有看見你的前世或未來嗎？
A：最近比較少了，說不定，這種情形年紀越大就會慢慢消失吧。不過，我確實見過「自己」在懸崖邊摘果實。
L：是金髮的嗎？
A：我不記得了。
S：那麼接下來——
A：等等。
L：怎麼了？
A：剛剛 Aïchuy 動了。我聽到了聲音。
L：有可能嗎？那個自動人偶不是要上發條？剛剛有人去上了？
S：先去看看再說吧，知時你去吧，沒辦法，你是這個遊戲的玩家啊。
L：⋯⋯
A：如何？她有寫什麼嗎？
L：「全部的人都在說謊。」
S：哈！
A：欸～
L：真是的，差不多了吧？就玩到這吧，說來說去，其實只是姑姑叫愛秋戴金色假髮來嚇我的吧？
S：我才沒那麼無聊。
A：你真的覺得我會照我媽的話去做？
L：⋯⋯
S：哎呀，不過別忘了，這句話——這個 Aïchuy 的故事，也可能在說謊呢。
L：你是說，有可能全部的故事其實都是實話嗎？沒有人說謊，也是一種謊言，因為違反遊戲規則。
S：喔，這個解讀不錯！
A：那遊戲結束了嗎？
S：知時，你們人貓組還沒有下結論啊！至少猜出一個謊言吧？
L：那就交給霍夫曼決定吧，誰摸了他之後他在呼嚕，就是那個人說謊。
S：啊，那應該就是愛秋吧，霍夫曼最喜歡愛秋。
A：不公平！
L：這小子真重，抱不起來呀。啊，他居然呼嚕了。
S：欸？
A：知時，你根本沒看見金髮的綠袖子吧？
L：這個嘛⋯⋯
今夜，又下雨了。綠柱館靜悄悄的，一樓客廳一個人也沒有。我轉動我的發條，輕輕地、金屬零件開始運轉，我緩緩移動至二樓。左邊最大的房間，打開她的房門。一陣涼風吹來，天氣開始變冷，還下著小雨，她卻開著窗睡覺，並穿著輕薄的白色睡衣。她一人側躺蜷曲在雙人床上，左邊的空位堆了些抱枕，那位置本來可能屬於逝去的人，也可能本就什麼都沒有。她有一頭染成茶色的短髮，有一兩根白頭髮，臉上有些許皺紋。她的身材瘦小，個子不高，既是個中年婦人、也像個小女孩。
我鑽入她的薄棉被之中，用一把鋒利冰冷的刀，掀開她的血肉，讓雨絲竄入她的身軀。我將毒倒入她的水中，一點一滴，讓她從白雪公主變成醜陋的巫婆，吃下綠蘋果。再會了，真正的綠袖子；再會了，G 夫人，如雪一般無情的寡婦。綠是嫉妒的顏色、綠是腐爛的顏色。因為被遺棄的羞恥，由愛生恨，這就是綠袖子的悲劇。我要斬斷血緣、撕爛被你遮蔽的天空。我是一個人偶，無愛無情，再也不是誰的女兒。我的身體在這裡，慢慢生鏽；我的靈魂自由自在，飛行至下一個夢幻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