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天使
對我來說，翩然降臨的轉學生冬木幾夜，就是我的德米安。她可能是來解放我的天使、也是惡魔。輕小說《日逆日～不見陽光的少女們～》 (10)
最近，冬木幾夜沈迷於《德米安》這本小說。
雖然我也很喜歡這本小說，但是老實說，其中的一些想法有點讓我驚訝，散發一種危險甚至是反叛的氣息。當然，這也是這本書之所以迷人的原因，我一方面受到吸引，一方面又微微抗拒。
故事的開始，中學生辛克萊被一個惡霸學長霸凌，不斷和他勒索零用錢。辛克萊原先單純美好的世界被破壞，他初次見識到「惡」，因為恐懼與羞愧，他沒有向他人求助，與父母和姐妹都漸行漸遠。後來，轉學生德米安出現了。德米安比辛克萊大一個年級，他氣質非凡，擁有小孩子不會喜歡的「大人的神情」。德米安與他的母親一同來到鎮上，他身上有許多傳言，甚至，有人說他是他母親的情人。
德米安巧妙地解決了辛克萊的霸凌困擾，但辛克萊卻因為羞恥而遠離德米安，過了幾年他們才重新親近。德米安和辛克萊說了該隱頭上的印記或許並非惡的彰顯，而是人們懼怕他而得來的印痕。這讓辛克萊很驚訝，他對德米安的說法既懷疑又著迷。
冬木幾夜似乎沒有為其中叛逆的思想給困擾，總是說著德米安有多神奇。我對這個情形有著奇異而複雜的心情——因為，對我來說，翩然降臨的轉學生冬木幾夜，就是我的德米安。她可能是來解放我的天使、也是惡魔。
不過，和冬木幾夜越親近，我就越發現她並非像德米安那樣擁有「非人」的氣質。她當然是聰明而勇敢的，並且天真而率直，對很多事情都很好奇、熱情。最初，我心中那幅冬木幾夜的神秘畫像已經破除，我也許久沒想起那個她是拿著匕首的暗殺者的幻想。
不過，當我慢慢解除冬木幾夜的神秘面紗，我卻沒有對她失去好奇心。我享受最近有她陪伴的每一夜，我們一同上課、一同討論書本，建立越來越多屬於我們的默契與秘密。這是我從未感受過的心情。有時我覺得我的心太過飽滿，像一杯隨時要溢出的水，讓我想從冬木幾夜身邊逃開。但過不了多久，我便開始想念她的冰絲秀髮，以及她輕盈玻璃般的聲音。
所以，我既愛戀又嫉妒著「德米安」。眼前這個不斷讚美那書中神秘角色的傻女孩，竟然正是我心裡的秘密使者——專屬於我，來拯救我的致命天使。
星期日，是千光女子學院女孩們擁有的完全自由的時光。入夜之後，女孩們一如往常紛紛醒來，當我踏入餐廳時，已有不少女孩在享用歐姆蛋、蘋果派和熱奶茶，她們顯然比平日更興奮、雀躍，輕聲討論著等等要做什麼，不時傳來可愛的笑聲。霧紗老師幾乎不曾在星期日的校園中出現，她從不打擾女孩們的休假日，而且，她可能也有屬於她的秘密隱私。
今夜，這一個星期日，我穿了一件白長裙。我的便服不多，總是那幾件輪流穿。東雲優季坐在她常坐的位子，讀著一本厚厚的書，喝著咖啡。我想了想，決定走向咖啡機。我按下 espresso 按鍵，一陣香濃的味道傳來。我平常不喝咖啡，嚐過幾次都覺得苦，也擔心失眠。我看著那黑色液體在小小的杯中泛著有如奶油的泡沫，決定不加牛奶，就這樣直接喝下。
東雲優季看了我一眼，她是唯一喜歡喝咖啡的女孩。我們似乎心照不宣，也不交談，默默共飲著神秘液體。苦，但有一股濃稠奇妙的芬芳，我一飲而盡。
我離開餐廳，往「老地方」走去。有趣的是，即使我和冬木幾夜已經擁有默契，常常一起度過下課時間和星期日的時光，我們也很少在餐廳見面。我總是早到，而她或許比較晚到，我們的一夜，就是從這裡——圖書館前的長椅——我們的基地開始。我們也很少事先約好要做什麼，總是在這裡看書談天，偶爾移動到花園噴水池或別的地方。多半是我先到，有時，她也會帶著剛剛我在餐廳吃不下的草莓蛋糕在這裡等我。這樣似乎也很好，沒有約定或規則，彷彿在約會前給彼此的舒適空間。我剛剛是說「約會」嗎？我想，我真的中毒了。
我讀完《德米安》了。
剛剛，她終於靜悄悄地出現。她穿著那件有絲帶的黑色洋裝，搭配蕾絲白色長襪，非常美麗，很適合她。不知道是不是沈浸在小說的完結之中，她看來有些憂愁，若有所失。這本小說太豐富，我意外地讀得很慢。我只能回覆她我還沒讀完，她有些失落，在長椅上沈默不語。
德米安和辛克萊為何不能一直在一起呢？
過了一會，她才自言自語般說道。
啊⋯⋯抱歉，妳還沒讀完。
沒關係。
氣氛有點尷尬，我不自覺也有點緊張起來。我繼續讀《德米安》，想快快追上她的進度。當我發現冬木幾夜又沈默了好一會，終於抬頭時，卻被她嚇了一跳。
冬木幾夜一動也不動，如一座石像。她了無生氣，就像空的。那讓我馬上想起小說中關於德米安的「石頭面具」的段落：課堂上辛克萊坐在德米安隔壁，過了一會他突然發現隔壁的座位好像空空如也、什麼氣息也沒有——他發現德米安雖然坐在那裡，卻像一顆石頭，宛如沒有了靈魂。這才是真正的德米安！辛克萊心想：平常他看見的那個大膽而有智慧的德米安都是他的面具，這個空蕩蕩的身體，才是真正的德米安。
「真正的德米安應該是這個樣子，沒有表情、古老、像動物、像石頭、美麗而冷酷、像死去，充滿難以探究的生命秘密。圍繞他周遭的，是一片寂靜的空虛，是穹蒼和宇宙、是孤獨的死亡！」
下課後，德米安又恢復了正常，彬彬有禮且自信，剛剛那個宛如石頭的他，彷彿只是他一時洩露的真面目。後來過不了多久，德米安和辛克萊就再次分離。
「冬木幾夜就如一個容器，裝的都是我的意念，我所見的都不是真正的她。」
而我看見空空如也的她時，我心中是這樣想的。
突然間，我被心酸、羞愧和痛苦襲擊。我認為我沒有看見真正的冬木幾夜，我先是賦予她冷酷無情的想像，接著又認為她可愛和聰穎，從來沒有發現她的迷惑和恐懼。我希望她是我的天使，也是我的惡魔，但是，我不希望她其實也只是一具空蕩蕩的身體，和我一樣。或許，我對她的各種想像都不奇怪，也不稀奇，因為，這是我初次有這樣的感受——好像時時擔憂著破碎又時時滿盈——我還不知道怎麼去喜歡或者愛一個人。此時此刻，我只知道我想一直看見她，即使是空蕩蕩的、一無所有的她。
幾夜、幾夜！
我忍不住搖了搖她的肩膀，叫了她的名字。
啊⋯⋯怎麼了？朝乃日同學？
她的聲音仍舊甜美，但她的姿態如在夢遊。她的臉孔浮上一抹辛酸的微笑，既疑惑又讓人心碎。
我在發呆嗎？奇怪，我很少這樣發呆的。怎麼了？朝乃日同學在擔心我？哈哈，沒事的，只是太投入小說了。啊，朝乃日同學剛剛是叫我「幾夜」吧？沒有加敬語？嘻嘻，好開心，那我以後也直接叫你朝乃日了喔。好吧？朝乃日？朝乃日就像德米安一樣神秘聰明！如果不是朝乃日，我就不會讀到這麼棒的小說了呢！
慢慢地，她的眼眸又出現過往活潑和驕傲的神采，甚至開始想捉弄我了。我ㄧ邊害羞，一邊又莫名感傷。她居然說我是德米安？真是太可笑了，但我已無力反駁她，只是浸淫在那股柔美而甜蜜的氣息之中。之前，她叫我「朝乃日同學」時，那敬語的尾音總是俏皮上揚，既挑釁又可愛，令人忍不住想被多叫幾次。現在，她直呼我的名字時，又是那樣親密而毫無嫌隙。啊，我該如何掌握與她的距離？我對她完全無可奈何，我想逃避她，卻又被深深吸引。
吶，朝乃日，我們在這裡多坐一會吧。星期日就這樣平凡度過，會很可惜嗎？
不會，一點也不會。
她輕輕牽起我的手，她的手有點冰冷，而我的手卻在發燙。我偷偷擦去眼角一點點的眼淚，我們就這樣並肩坐在長椅上。冬木幾夜的眼眸仍像星夜閃爍，映出美麗的光輝。
A little death to me
A little death to you
How sweet, how lonely
We’re lost in each other’s dreams
Under the moonlight
Stars dance and sing
Sing with me
Sing with me
In this endless night
Ah ah ah ah
Never let me go
Ah ah ah ah
Never let you go
I adore u
I adore 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