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病了一場。在那個風大的草原上,彷彿有一場熱病。回家後,我一睡又睡,突然,怎麼樣也醒不來,發了高燒,吃了藥後,又繼續睡。夢到什麼我都記不得了,只覺得一直有火在草原上燒,燒啊燒,燒得我好熱,好像身體都要燒出個洞。我請了三天假,睡了整整三天。第三天下午,我終於醒來。隔天是週末,又沒事做了。我看了手機,亞姐寫了封信給我,說她很擔心,絕不是要責怪我,但需要我調整我的狀況。她問我下週五願不願意幫她去南部出差,不需要做太多事,只需去參加一個藝術節開幕茶會,順便住個一晚,當散散心。我看著手機,好像很遲鈍。南部、茶會、散散心。嗯,好。自從疫情爆發,已經很久沒旅行了,即使是出差也都是快速來回,避免久留。島南有豐富美味的各種小吃,過去一直是島內旅遊的熱門景點,目前應該正從疫情的影響慢慢復甦。我想不起上一次去島南是什麼時候,雖然我有點宅常常待在家裡,但其實還是喜歡旅行的。只是每次要去旅行前,心中還是有點緊張,無法說走就走。我快速地回覆亞姐說沒問題,也感謝她最近一直包容我狀況不好。
回完信後,又睡了一會。醒來時,天色已黑。爸媽都不在家,雖然冰箱有媽特意留給我的剩菜,但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拖著有點虛弱的身體出門。星期五晚上,附近的小吃店很熱鬧,便利商店裡也很多人在聊天喧嘩。我雖然肚子很餓,卻越走越遠,不知道要走去哪。心中有一部分好像因為即將的遠行而感到解放,不知對錯的一個看似沒什麼的決定,帶來一種不顧後果的愉悅。我刻意忽略一件我早就發現的事實:島南,是如電的家鄉。
走來走去,最後還是折回,在一家熟悉的店坐下,吃了水餃、涼拌小黃瓜、酸辣湯。走出來,去便利商店,買了一瓶無糖冰綠茶解膩,走出來,走進附近的公園。我想起上一次才和李亦露在公園喝啤酒聊天,好像是不久前的事、又好像已經過了很久。這一個公園此刻人也不少,遛狗的情侶、走路健身的人,人來人往。從小就住在這一區,如今算是城市的精華地帶吧,雖然不少老房子,但新潮的小店也不斷入駐。繞了一圈,有點無聊,準備回去。回家來看點新番動畫打發時間吧,就像平常一樣。才剛往公園出口走去,就飄起小雨,想加快腳步,卻突然看到遠處有個女人的身影有點熟悉。啊,是她。不,不會這麼巧吧?我想回家,我不想再撞見怪異;她身邊,竟然是他?這不可能吧?難道,上一次我胡亂猜測居然被我說對了?
遠處,一個坐在長椅上穿著白襯衫和牛仔褲的女人,很像言琹。而一個男人正站在她對面和她說話,那個男人,很像黃正。啊,言琹和黃正、黃正和言琹,一個新的二人組誕生了?我看看四周,似乎沒有戴著帽子綁馬尾小鬍子的微胖男人,喔不,史路終於被 HAPPY SAD 二人組拋棄了嗎?說來說去,他們兩個到底哪一個是 HAPPY、哪一個是 SAD?那天史路也是一個人來看《有象》,這個二人組解散了嗎?該不會是因為我和李亦露這個奇怪二人組害的吧?
我站在公園公廁的屋簷下,就這樣偷窺起來。二人似乎都不在意飄雨,很專注地對話。一會兒,言琹也站起身,黃正則是貌似有點不悅地往旁邊的草地走去、一會又走回來,彷彿對話並不愉快,而陷入思索之中。言琹就那樣站著一會,然後又坐下,接著黃正又走過來,在她旁邊坐下,兩人繼續交談。然後黃正拿起一瓶礦泉水猛喝,言琹又站起身,打開一把灰色的摺傘,站著繼續聽黃正說話,過一會,雨停了,又收起來。我就那樣看著,看了好久,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接著黃正站起來,好像要往這邊的公廁走來。我馬上跑到另一邊背對的長椅坐下,真是驚險。就在那一瞬間,我突然有個似曾相似的感覺——我好像曾經看過這一幕,在夜色中,新語會的成員於公園重聚。兩個和一個,接著又兩個,最後除了他,全部到齊——不過,這怎麼可能呢?我當然沒有看過新語會成員全部到齊,上一次在 KTV,簡伊果並沒來,吳十艾當然也沒有戴著他那頂漁夫帽神秘現身。哈,無中生有的記憶啊。眼看言琹和黃正的二人舞旋轉地有點無聊,我終於萌生退意,又或者,應該大膽往前偷聽?當黃正從男廁走出來時,一個穿著深色外套的男人走向言琹——欸——不會吧?真的是這樣嗎?是修羅場嗎?還是其實是羅生門呀?羅生門好像不是這樣用的喔?啊,不管啦。是的,簡伊果走到言琹的面前,這兩個可能很久沒見面的人一站一坐,也開始說話,看不出有非常熱切的火花。
我又轉頭,黃正在男廁前停住了,似乎也正埋伏著偷看。不過,他會不知道簡伊果要來嗎?有可能他知道,只是故意不馬上走向二人,想偷看他們的互動。簡伊果的外套還挺好看的,整個人仍是上次看到他那樣有型的調調,而黃正則是典型的書生,穿著普通的牛津布襯衫。這兩個人,誰會贏呢?不知道為何,我把簡伊果想成是曾經也和言琹有過曖昧的對象,而黃正則是事隔多年終於決定面對自己的心意來追求言琹,整個新語會都圍繞著這朵野花還是女王團團轉。啊,到底在做什麼?我又在做什麼?當黃正終於往二人走去,遠方又有一個人走過來,居然是一個意想不到的人——不會吧?真的不會吧?欸?新語會仍舊沒有重聚,沒想到,現身的居然是她。
那個前幾日一心燒著復仇之火的女人,如今,也正對著這朵膚淺的野花說笑,逗地女王嬌笑不已。我到底看了什麼?這是什麼劇場呀?這女人終於沒有穿著烈火般的紅色,她穿著一件露出肩部的黑色上衣,圍了一條茶紅色絲巾,顯露出以往沒有的女性氣息。她坐在長椅另一邊,和女王熱切談話。兩個男人顯的有點尷尬,簡伊果站在剛剛同樣的位置,黃正則是稍遠,兩人都沈默著,沒有交談。突然,兩個女人爆出一連串笑聲,甚至前後俯仰,言琹更是親暱地往張煥君的身旁倒過去。言琹伸出手,開始對眼前兩個男人指指點點,簡伊果似乎傻笑起來,黃正則是沒有反應。張煥君又講了些什麼,言琹再度捧場大笑,甚至要拍起手來。終於就在此時,黃正往反方向走去,似乎一去不返。剩下三人眼巴巴看他離開,什麼也沒做,一動也不動。我感到自我在消退;我是誰?我在哪?就這樣,說不定這場戲,我可以一直看下去。過了一會,我發現黃正在遠處一張長椅坐下發呆,仍看著這一邊的三人。簡伊果在兩個女人另一邊的長椅坐下,三人暫時陷入沈默,但好像都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原來,張煥君和新語會的成員都認識?那一天,她沒有提到這一點。雖然她是已過世的成員耀海的妹妹,但是,她到底有沒有參與新語會呢?又那一日她把哥哥愛慕的對象說得像是個膚淺至極的女人,怎麼今日自己也忙著取悅女王,讓女王笑地花枝亂綻呀?原來,其實是和哥哥一樣愛慕著空虛的花瓶嗎?啊,我真是霧裡看花,已經不是比喻,是看到眼睛都累了。過了一會,兩個女人又開始說笑,而簡伊果則是看著手機。
此時此刻的張煥君,彷彿既犀利又熱情,而言琹則可以說是可愛,和先前那冷漠或敷衍的樣子又大不相同。難道她們兩個,才是真正的二人組嗎?這是什麼新 CP 啊?突然其來的百合,我該嗑嗎?剩餘的兩個男人則當然不可能成為另一個二人組,簡伊果仍在滑手機、遠方的黃正則把臉埋在手中,做出戲劇化的消極動作。看著兩個女人不斷調笑,我居然開始有種嫉妒的感覺——不是因為我愛慕著其中的誰,應該不是吧?而是那樣兩個女子說笑的畫面,令現在的我感到痛苦。不論她們二人是單純的友情還是有曖昧的情愫,那畫面都令我想起現在正失去蹤影的她,而令我甚至有點憤怒。史路為何沒來?他們居然背叛了熱心正義的史路?還是因為上次史路在 KTV 指責言琹所以才沒邀他?這樣推測似乎很合理,而黃正目前看起來也很不爽,那麼或許他和史路的二人組並沒有解散,我感到有點欣慰,又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張煥君的企圖到底是什麼?深入接近新語會的剩餘成員,然後一舉為了哥哥復仇嗎?那我呢?我的角色又到底是什麼?看了半天,居然還捨不得走。我像是局外人,又像是隱藏在幕後的角色,剛剛似曾相識的感覺退去了,但是,仍有一股奇怪的感覺在發酵。彷彿,沒有人知道我在這裡,但同時,所有事情又都經過我在發生。當然,我不能預知——這一點,是絕對不變的;我絕對不可能變成可以寫下占卜詩的女人。
時間已晚,我開始有點焦慮。雖然想繼續偷窺,但爸媽大概也快回家了,還是早點回去吧。突然,黃正又往三人走去,速度很快,令我嚇了一跳,而言琹和張煥君也突然都拿起手機,我還沒意會到發生什麼事,才發現同時間一陣手機震動,是訊息提示——接著,四雙眼睛、四道目光彷彿往我這邊看來——我愣住了,動都不能動,眼前的四人早就發現我了?難道,我才是被監視的那個?我正慌張失措時,不遠處一個女孩突然對著手機大聲嚷了起來,她的朋友也看了看手機,兩人大聲地說著話。到底怎麼回事?突然,眼前的四人又已經轉頭,各自看著說話的兩個女孩或手機,剛剛的目光好像只是我的錯覺,令我一陣疑惑不安。終於,我低頭看了我的手機,才發現,原來,世界又正在改變——
「EGGOTOPIA 傳來了一封最新消息:『樂園正式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