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 3

新語會的創立者是他，但到了最後，一切都是她在執行。《早洩的塵世樂園》下篇 (7)

《早洩的塵世樂園》前言及目錄

新語會，初始成員包含吳十艾共有六個人。不知不覺中，我似乎也開始習慣用他的「新名字」來稱呼他了。不過，總是有種「偽裝」的感覺——好像我其實只是配合他玩一場匿名的遊戲，不戳破這個世界的假面，就如他所願吧。

雖然新語會的創立者是他，但到了最後，一切都是她在執行。她是他的左右手，也是被他隱藏的，彷彿豢養在花園的一朵野花。其實，EGGOTOPIA 的命名者也是他，我只是取用了他的 IDEA，鑄造了一場失落的夢想。這個被他遺下的世界，至今，仍試圖往理想前進。

言琹，她的名字。如果你們要繼續找尋他，那麼，先去拜訪她吧。我想，她可能還在他的影子之中。

那天，簡伊果陸陸續續說了很多，有些，我也記不起來了。說到最後，他簡直像是在自言自語，好像在回憶他曾經擁有的人生，又好像在做最後告解。他越來越不像一開始我看見的世故的新創公司老闆，而是像個謎語人。他坐在他的辦公椅上，話語一直落下，我卻越來越聽不清楚；他的姿勢越來越歪斜，語音持續沉沒下墜，最後他彷彿變作一座無言石像。他一直說到日落，我們也一直聽到日落。狼狗時刻，從七樓可以看見美麗迷幻的晚霞，下方的公園彷彿一個人也沒有。天真的要黑了，簡伊果才起身，送我們出去。我們離開前，他背對著門看著窗，看著下方的世界，好像那是屬於他的孤獨花園。

回到家後，我沒有理會媽，飯也沒吃，就一直睡到半夜。睡睡醒醒，好像做了很多夢，直到凌晨三點多，才終於真正醒來。我在想，也許我應該將一切記錄下來，這個被遺棄之後的日記，否則，我也會慢慢遺忘。我以前很少寫什麼東西，曾經很喜歡畫畫，偶爾還是有用平板畫點東西，但已經很久沒有了。遇見如電後，我甚至想不起我有沒有和她提過我也曾喜愛畫畫，什麼都不記得了。突然感覺好孤單。哥在兩年前去美國工作之後，我們也越來越疏離，好久沒聯絡了。這一年半，好險有如電，讓我的工作和生活變得豐富，現在，我卻好像又被打回原型般，只有孤獨。

在手機備忘錄亂打了一點字後，才發現十二點時，有一封訊息。是李亦露，不是那個我正在想的她。

還好嗎？已經休息了？你今天看起來有點累，早點睡吧。無論如何，我們都做了我們可以做的，別想太多。等待如電歸來，可能是一場長期作戰，我們要一起注意身體。晚安，很高興有你在。

這個男人，還真是奇怪。其實，我看了很感動，也很感傷。如電會喜歡他，也是自然的吧，這樣溫柔又有才華的人，很難不喜歡。另外，我注意到一件事：他不使用「妳」稱呼我，而是用「你」。

其實，我對要不要用「妳」稱呼女性，沒什麼想法。要不要特別註明「女作家」、「女導演」等等爭議，我也沒什麼看法。不過，若個人有想用哪個字代表自己，是一定會尊重的。我只是在想：李亦露，他應該早就知道了吧。無論是我對如電的情感，還是對自身性向的疑惑，像他那樣敏感的人，一定或多或少知道。此刻，我感到的是體貼，不過，若換作他人或別的時間地點，說不定我根本沒注意到，或者，反而被惹惱。果然，不論如何以為自己平凡，或是乾脆偽裝，仍是會被發現、被歸類的。就如 EGGOTOPIA 的 AI 那樣精準地猜中我的喜好，在這世界上我無法隱形，也無法抹去自己。

又扯太多了，老是陷在自己的世界中。剛剛睡了太多，現在變得非常清醒。寫完日記後，隨手寫下今日得知的關於新語會的資訊，接者，突然不知道要做什麼。明日仍休假，其實也沒事做，乾脆在家偷偷工作吧。然後，我撇見了手機上 EGGOTOPIA 那個蛋型的 APP 標誌——打開、還是不打開呢？此刻使用交友軟體，目的當然不是交友，只為了多了解簡伊果和他的神秘思想，以及，抱著一點點期望能在上面找到關於如電的線索。

Bunny
蕊蕊
Hank
王Ｘ章
Rei

Stephanie Jobs
李龍Ｏ
明日知子
阿秋
Akio Ohtori

喔，這就是和我配對到的十個人。這十個人，在二十四小時之後，就會消失，再也找不到。若這十個人都沒有讓你感到心動的話，可以重刷一次，再出現十個人，然後，還可以再刷一次，一日的額度就用完了。也就是說，一日最多只能發現三十個人，這三十個人在 24 小時之內會消失。EGGOTOPIA 靠著這個機制，督促人積極主動聯絡對方，配對到的人，可以傳送「眼睛」的符號，只要有一方配對到就可以。若收到「眼睛」，看了對方的檔案，覺得有興趣的話，可以回傳「眼睛」，並接收對方的訊息。貌似私訊過後，就會留下紀錄，以後可以和對方私聊。這樣的制度好像還挺不錯，讓人有種錯過就可惜的感覺，也不會讓人無限亂刷過度沈迷。

EGGOTOPIA 的個人頁面上，可以放的照片也不多，最多五張，保持著一貫的簡潔氛圍。自我介紹的欄位，可寫可不寫，有人寫很多，有人一片空白。仔細點進去，發現還有類似網誌的功能，可以放更多照片和音樂，這倒是有點復古，多了一些彼此認識的資訊。這十個人中，在簡伊果的辦公室看到的，覺得有點像如電的女生，光看名字，應該也沒有很難猜吧？

是的，就是明日知子。不過多看幾眼，其實不太像。然後，我又刷了十個人、接著又是十個人，把他們的資訊仔細地都看完了。這就是交友軟體開始上癮的感覺嗎？這三十個人中，其實真的有戀愛好感的人不多，但是好像都是有點有趣的人，確實沒有出現一眼就討厭或毫無興趣的人。我興起乾脆就傳給明日知子「眼睛」看看的念頭，反正大家都是這樣隨意開始聊天的吧，然後才後知後覺的發現——我還沒收到任何「眼睛」。

我才用了這個交友軟體半天，這應該是很自然的吧。這個軟體到底多少人在用？有人己經刷到我了嗎？哈，忘記吧，別想太多。

明日知子也有著齊瀏海，眼睛很大，和如電一樣。她的自我介紹只寫了一行日文，和一句中文。日文我看不太懂，我猜是歌詞。中文則是只寫著：「喜歡聽音樂。」網誌功能是空白的。看不出來是不是日本人，還是只是取日本名字。看了一下，有使用網誌功能的配對者不多，出乎意料地一位年紀最大的男性有寫了不少篇，還是網誌就是過時的玩意？我忍不住覺得，使用這軟體的人大概都是文青，馬上又想，是因為和我配對到的人都算是文青吧。還是我再創立一個帳號，測驗都亂答看看？研究了一下，似乎無法同時擁有兩個帳號，也就作罷。

真是的，快要六點了。不知不覺天都要亮了，聽見了幾聲鳥鳴。閉上眼睛，幾乎快睡著的瞬間，腦中浮現苦娃的樣子，在如電身邊蹭啊蹭，在地上靈活翻滾，肚子毛茸茸的、軟綿綿的觸感——好在，她帶走了苦娃。沒有像《苦行》那張畫那樣，讓黑貓看著主人的背影，一人遠去。若是那時打開門，看見苦娃孤單地被遺留在她的房間，我真不知該怎麼面對——為苦娃難過？還是更加擔憂如電的安危？無論如何，如電果然不可能拋下她心愛的貓。不過，真的是這樣嗎？苦娃此刻真的和如電在一起嗎？我突然又一陣懷疑，心慌不已，不得不又打開手機。

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多久呢？也許，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看了幾張手機中我拍的苦娃照片，有幾張很模糊，黑貓實在太難拍了。但還是很可愛，眼睛亮亮的，既純真又野蠻。我不敢看如電的照片，眼淚似乎又在眼眶中打轉。也許，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再過不久，她也會消失——那個僅僅有一點點像她的她——在睡意終於來襲前，我強迫自己不要再思考，在那個我完全陌生的女人的頁面上，送出了一雙眼睛，以及一個訊息：「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