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EGGOTOPIA 的 LOGO 是一顆蛋,中間有一道裂縫,另外有兩顆大大的眼睛在天空中俯視著蛋、窺看蛋裂開,等待生命誕生。下面有一行字: 「EGOISM IS THE EGG OF THE WORLD」。老實說,我看不太懂要表達什麼,充滿了簡伊果這名字的諧音,又是蛋又是個人主義的,總之,感覺很自戀。
你看過簡伊果的書嗎?
沒有,他出版那一本科幻短篇小說後,就沒有再出書了。新語會解散之後,他大概也沒有再繼續寫作了。
我和李亦露在 EGGOTOPIA 的大廳等待和簡伊果的會面。我就這樣一直盯著大廳牆上那個巨蛋之畫,這公司到底是做什麼的?真是難以想像。看著看著,我聯想到「烏貝翼特」的 LOGO,「烏貝翼特」是現在城中最大家的外送公司, LOGO 是一個有翅膀的貝殼,也是很奇怪,不知道想表達什麼。
今日,已是第五日了。我和李亦露都很沈默,心事重重。沒想到,如電就這樣行蹤不明來到五天。她租屋處的房東已讓我們進去了她家,苦娃不在那裡,一些畫具、電腦、貓的用品也不在家裡,看起來似乎有長期遠行的可能,也沒有壞人入侵之類的痕跡。
如電就這樣離去了,沒有留下任何給我們的書信。這是最有可能的發展,我們被她遺棄了,原因不明。不過,讓人更沒想到的是——如電住在中部老家的父母居然也失蹤了。這一發展再次扭轉了如電只是單純逃離工作和我們的可能性,再度讓她彷彿捲入了危險。怎麼會這樣呢?如電的父母在中部經營一家麵店,生意不錯,如電也一直邀請我改天去造訪,這樣看似平凡的父母會捲入什麼麻煩?
警方已調查如電家的經濟狀況,沒有任何債務,目前也沒發現什麼可疑之處,幾乎沒有任何線索。我們都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沒有心理準備,亞姐似乎頗為自責,覺得沒有適當關心旗下的創作者,這當然不是她的錯。我們問遍了如電的朋友,沒有人提供有意義的線索,我們幾乎束手無策。
束手無策、無可奈何,我的情緒也來到谷底,好幾日都沒吃什麼東西,工作也完全停擺。亞姐希望我休假幾日,別過度擔憂。我手上也還有別的創作者,雖然他們的工作量都沒有如電多,但我必須為了他們,早日調整好自己的狀態。
然後,我卻在休假第一日和李亦露來到這個莫名其妙的公司。
昨夜我翻來覆去,實在睡不著。我忍不住點開如電的 IG,看著她那些奇幻美麗的作品,那些我驕傲的一同工作的成果,眼淚忍不住又流下來。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我一直在她身旁,卻什麼都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妳這樣狠心,隻字片語都不留下?如電 IG 最後一張她自己主動上傳的作品是一張小小的畫,名為《苦行》。我沒有親眼看過這張畫,那是一張簡單的插畫,用水彩畫在小冊子上,是她最近較少使用的素材。一個小小的人影,在淡淡的抽象粉色山水中,彷彿要遠去。有一隻很小很小的黑貓,遠遠地看著她。
現在看來,這幅畫很有可能是如電留下的唯一暗示。我之前,居然一點都沒發現?這幅畫夢幻而憂鬱,不過因為上傳的照片是直接翻拍畫本,其實有一點看不清楚,在 IG 上也沒有引起太多迴響,但有幾個死忠粉絲似乎很喜歡,認為很久沒看到她這樣的畫風。我看著那副小小的畫,眼淚又止不住,心中的「苦」,無邊地蔓延。這一幅畫,是如電告訴我她暗戀李亦露之後不久上傳的。在那之後其他上傳的作品,都是我們規劃好的,陸續露出的商業案等等。當初我第一次看到這幅畫時,是什麼感覺呢?我已經想不起來了。是覺得很美嗎?還是,因為嫉妒著李亦露,而持續忽視如電心中的憂苦呢?好差勁,太差勁了。無論是作為朋友,還是經紀人,都很差勁。
當年,我發現「十艸乂」消失了的時後,我是什麼感覺?我也想不起來了。《塵世樂園》連載了半年,後來,我工作越來越忙碌,雖然還是喜歡這篇小說,卻沒辦法像之前那麼投入地閱讀、甚至偶爾和十艸乂透過信件聊天了。沒想到,不久後他寄了封短短的信來告訴我,連載要暫停,他很抱歉。我當時也沒多想,只覺得有點可惜。當然,他並沒有復出連載,就那樣中斷了,我們自那時起就沒有再聯絡過。過了一陣子,我突然想起這個人,一時興起去看了看他的臉書,才發現已很久沒有更新。大概又過了一陣子,我才偶爾看到一些文青在討論十艸乂似乎暫別文壇、很久沒有新作品,也沒有在公眾現身,我才知道原來他就那樣消失、隱遁了。不過,我完全沒聽過新語會的事件,這件事,似乎是他「變成」吳十艾之後,發生改變的其中一件事。是否有更多改變的事呢?我想是有的,但我無法面對,也害怕去查證——我心中的現實改變了,怎能不害怕呢?或者真的是我的記憶被篡改了?怎麼可能呢?「怪」現在又在哪裡?在如電身上嗎?
當然,十艸乂的消失和今日如電的消失似乎有些差別,畢竟我和十艸乂其實一點都不熟悉,他很可能只是選擇卸下他的作家身分,在某個地方與他的家人繼續平凡的生活。而如電卻突然和父母同時消失於所有親近的人的視野中。最有可能的,大概還是財務或家族糾紛吧,警方也往這方面持續偵辦。
不過,會不會這兩個人的消失,其實沒那麼不同呢?會不會,他們都已經在另一個世界了呢?想到這邊我無法再躺在床上流淚,我激動地坐起身,用手機登入信件匣,翻出他當年寫給我的最後一封信。
德婗:
今天要告訴你一件非常抱歉的事,這個故事,我可能無法寫完了。我必須暫停連載,真的很不好意思。我已經通知了你的上司,真的很感謝貴平台有這個機會讓我發表這個故事。當然,最想感謝的是你。我真的非常感謝你這半年來的幫忙,那麼用心地幫我編輯文章,甚至和我分享一點你的閱讀心得,真的很高興有你在。
這個故事,也許是暫時停止,也可能是永遠無法結束了。如果,有人願意繼續寫這個故事,或許我會很高興,不過,這大概是不可能的事吧。
祝福你一切順利
謝謝你
他的信,似乎是簡單而誠懇。而我回覆他的信,我已不敢重讀。如今,我不得不想起那種感覺——被遺棄的感覺——即使我當時想裝作沒什麼,我仍不得不感受到失落,被初次擔任編輯的作家遺棄的失落、沒有辦法一同看到故事結局的失落。不過,這封信仔細讀幾次,有一句話卻是有些矛盾的:
這個故事,也許是暫時停止,也可能是永遠無法結束了。
當然,一旦被暫停的故事,距離原先預定的終點,應是遙遠的。但是,被暫停的事物要如何而論「永遠」?所謂的終點,其實不就是被暫停的「此刻」嗎?難道,就是其中有「可能性」嗎?還是說,就是被暫停了,不會再改變,才可以論及永恆?我說這些似乎是在詭辯,不過,玩文字遊戲一向也是他的愛好,我只是隨著他的話語被捲入迷陣罷了。又居然說「如果有人願意繼續寫這個故事會很高興」,竟然就這樣放棄自己的故事、自己的角色們嗎?誰又可能會繼續寫呢?
我就這樣持續胡思亂想,再度躺到床上,仍一點都睡不著。之後,我忍不住敲了也顯示著「上線」的李亦露,不知怎麼樣的,竟然和他約好了今日一同來到簡伊果的公司。
看來,就是這一份被遺棄的失落,讓我和李亦露莫名結盟。這樣的感覺,混夾著不安、煩躁,甚至是隱隱的羞恥感,好像做錯了什麼事,卻無法明瞭。今日李亦露穿著一件薄薄的黑襯衫,而我穿著一件黑T恤,我們當然沒有約好,但那彷彿一同為友人祈福甚至是哀悼的氛圍,令人不適——好想離開這裡,就這樣離開這座島算了——也許,這就是如電現在的心情。
不好意思,你們可以進去見簡先生了。櫃檯的小姐輕聲告訴我們,我們二人卻都沒有移動,似乎想動也動不了。
走吧。
過了一會,李亦露輕聲說。我們起身,打開一道深綠色的門,走了進去。
你們下載 EGGOTOPIA 的 APP 了嗎?
這是簡伊果對我們說的第一句話。
奇怪而遲鈍的二人組面面相覷,搖搖頭。我的臉色大概很臭,一時說不出話來。李亦露僵硬地笑了一下,試圖說明我們的來意。
我都知道了,你們在 email 上說的很明白。寫信給我的人是你對吧?你是電影導演?很年輕呢。
李亦露再度尷尬陪笑,然後默默深吸了一口氣。
簡先生,真的很不好意思這麼突兀打擾你,但是,我們真的很希望能找到我們的朋友,若能有任何一點點線索都好。當然,現在其實沒有跡象表示如電的失蹤和吳十艾的失蹤有什麼關係,不過,你身邊最近有沒有發生什麼怪事呢?或者,你現在有沒有任何一點關於吳十艾的消息呢?
關於吳十艾的話,沒有。
簡伊果乾脆地說。
怪事的話,一直都有吧。我本人,就是怪事一件。
果然,這男人就是一個自戀的大老闆。我幼稚地在心中吐槽,說不出任何一句像樣的話。今日提議來找簡伊果的人,其實是我,我卻這樣不負責任地讓李亦露一個人苦惱,簡直就是情緒化到不行。
你們應該不太了解 EGGOTOPIA 吧?
簡伊果又將話題拉回 EGGOTOPIA,我們也只能先搖搖頭。看來,決定來找他是個錯誤,可能還要聽這個怪人推銷一陣。我到底在想什麼呢?如電失蹤了——可能被迫與爸媽逃離海外,更不幸地話或許還正被人限制著行動,我卻還在那邊迷戀什麼「怪」的,以為怪力亂神的事真的會找到我身上嗎?
EGGOTOPIA 看起來神秘,其實,就是交友軟體。
簡伊果似乎改變了口氣,將目光放向他的電腦。
現在若不急著去哪裡的話,就下載一下吧。看看是什麼樣的人會用這樣的軟體,說不定,對找尋失蹤的人會有幫助。
聽他這麼說,我們也只能乖乖拿出手機搜尋。EGGOTOPIA 在交友軟體的下載排行榜排名並不高,使用人數不算多,畢竟上線才一年左右。但是 APP 的評分則頗高,也有不少人留言讚美。
「EGGOTOPIA 改變了我的一生,讓我不再脫離世界。」
這樣的讚美之詞應該沒有很大的可信度,但總是有點詭異。不再脫離世界?什麼意思?不就是找對象的軟體嗎?
啊,我下載好了。
你動作好快。
嗯,要設定自己的個人頁面。
李亦露看起來有點困擾的樣子,但雙手仍很純熟地快速打字,貌似已建立好自己的頁面,開始進入 APP 的正式頁面。我光是想取什麼暱稱,就已失去耐心,更不知道要放什麼照片。最後還是取了最常用的「Deni」,雖然很想隨便放一張無關的照片,但還是勉強放了一張有點久之前的自拍照。話說回來,我從來沒有正經地用過交友軟體,很久以前試著下載一下,都沒在用,很快就刪除了。
到目前為止,EGGOTOPIA 看起來都很正常。剛登入時有浮現那顆蛋和兩隻眼睛的簡單動畫,也有那一行標語:「EGOISM IS THE EGG OF THE WORLD」,然後就是個人檔案的設定頁面,設計很簡潔,看起來還算舒服。個人檔案也不需要打什麼,就是暱稱、照片和設定年齡,也可以選擇不顯示年齡。自我介紹可填可不填,限二百字,我跳過了。來到下一個頁面之後,我才有點後知後覺的發現——並沒有勾選性別的選項。
或許,就是對 LGBTQ 族群的友好設計?不過,那為何不是設計得更詳細的勾選條目呢?接著,我才發現自己果然又以旁觀者的角度在思考,絲毫沒有把自己歸類在哪個族群,甚至總有點事不關己的態度。不過,或許也不用想太多吧,覺得自己是離群者、外界者的想法,應該也不稀奇。你是否喜歡鮭魚多於牛排?
蛤?
你是否喜歡塔可夫斯基多於安哲羅普洛斯?
⋯⋯
這也太難了吧!一定要選?好吧,現在就算「是」好了。
李亦露嚷嚷了幾聲後又陷入苦思,似乎還頗為投入。不會吧——沒錯,接下來的頁面,就是「心理測驗」。我翻了一個白眼,速速按下第一個問題的答案,想著我就看看到底有幾題。才到第三題,我就開始覺得有點奇怪——你是否喜歡星期四多於星期五——這個軟體,怎麼好像很了解我?
如何?好玩嗎?
簡伊果在一旁看著電腦,淡淡地笑著說。我看他那得意的樣子又有點火大,低頭一看手機浮現了新的問題:
你是否喜歡藤本樹多於諫山創?什麼?這進度也跳太快了吧?從哪裡知道我喜歡看漫畫的?雖然很「不甘心」,覺得兩者根本無法比較,但最後還是按了「是」。看了一眼李亦露,他似乎越來越樂在其中的樣子,皺著眉嘴角卻在笑,不斷地對螢幕按了又按。
啊,測驗結束了。
李亦露發出一聲嘆息,好像很可惜的樣子。這傢伙,怎麼越來越天兵,根本不是什麼冷淡屬性。
總共有幾題啊?
我問李亦露。
我好像答了快二十題?
每個人不一樣喔。
簡伊果插嘴說,看起來還是很得意的樣子。
我好像只按了一題「否」——怎麼做到的啊?太奇怪了,怎麼判斷出我喜歡那些東西?不是完全隨機的吧?
李亦露讚嘆地說。
就是靠你給的資訊啊,沒錯,就是名字、照片、年齡和自我介紹。就是這麼簡單。
簡伊果說道。同時,好像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就這麼簡單?這樣看得出來?
是啊,取名字的方式、拍照的方式、穿的衣服,很少的資訊,已經可以看出許多。如果有自我介紹就更簡單了。現在的 AI 就是這麼厲害。你以為自己是小眾,以為自己不屬於哪個族群,但其實你就是屬於「不屬於」的族群。無論如何,都會被分到某一類的。
⋯⋯可是,不是要交友嗎?不設定交友條件,難道就是找和自己相似的人?
我硬是擠出一句話,並回看了簡伊果一眼。這個男人,穿著有型的襯衫,戴著琥珀色的膠框眼鏡,並留著一點小鬍子。他的辦公室不算大,但整個空間都很有設計感。他看起來也不像忙碌的樣子,雖然看著電腦,卻像陪小孩子玩似地一邊得意洋洋地介紹自己的玩具。我們現在到底在做什麼?這樣可能找得到如電嗎?李亦露怎麼這麼有耐性?
這個嘛,你繼續用就知道了。雖然主要設計是交友,不過,也有很多其他可能。
我輕輕嘆了口氣,低頭繼續我的測驗——你是否喜歡藍色多於紅色?——這個問題,不是很初階嗎?怎麼現在才問——是——你是否喜歡提早到電影院多於剛剛好開演前抵達?——是——不然怎麼買票呢——你是否喜歡無印良品多於UNIQLO?——是——你是否喜歡《我推的孩子》多於《迷宮飯》?——是——但是這兩部動畫都還沒結局欸這樣就在比嗎——你是否喜歡風象星座多於土象星座?——是——乾脆出一題「你是否喜歡 EGGOTOPIA 的測驗多於 MBTI?」我答不出來都一樣煩啦——你是否喜歡自己多於他人——欸?沒看錯嗎?啊——喜歡、喜歡、喜歡?多於、多於、多於?——是——否——是——想來想去,沒想到,我還是點了「是」——你是否喜歡吃完飯先洗碗再看電視多於先看電視再洗碗?是——好長的問題不過我都是一邊看一邊吃但是吃完一定會先洗碗再繼續把那一集看完——啊,結束了。
啊,結束了。
全部都是「是」,被摸透透了。
我抬頭看一眼李亦露,他已經沒說話一陣子,專注地看著手機,表情也看不出所以然。簡伊果則還是一臉輕鬆看著電腦,沒有再和我們搭話,感覺有點神遊太空。
我看著 APP 畫面中央那顆蛋的過場動畫,蛋殼一直要破不破,兩雙眼一直睜著大大地看著它——啊,破了。
啊,破了。原來,世界就是長這個樣子。一群和我相似的人、一群和我不相似的人。出現了十個帳號,有男有女有不少看不出性別的人,好險,沒有出現李亦露,應該吧。他也不是我的菜,應該吧。十個,那第九個女生,有點像如電。我關掉 APP,沒有辦法再看下去。
我⋯⋯去一下廁所。
我遁逃了。李亦露沒說話,簡伊果倒是看了我一眼。
在廁所裡,我洗了把臉,看了看窗外。這個辦公室在七樓,下面有一個大公園。此刻是下午四點左右,天空正藍。在那之後,我一次也沒有看見晝月。我拿起手機,好希望此刻,如電打了通電話給我,回覆我傳了好幾十則的訊息——當然,一切都沒有發生,此時此刻,世界又不再改變。我試著振作起來,不願承認此刻的低落來自於剛剛使用 EGGOTOPIA 帶來的渺小、不特別感,我只是愛戀著自己的「不屬於」之族,或者是「獨」之一族,身不由己,無可奈何。
不過,我也理解,或許有人真的會很感謝這樣的交友軟體,簡直是把所有與自己毫無交集的人都在世界上刪除掉似的。留下一些與你相似的,和一些可能與你相對、可以互補的。或許,這個軟體真的能提供一點找到如電的線索?可能嗎?會有這麼巧的事嗎?
走回辦公室,那兩個男人,正在聊天。李亦露的表情有點嚴肅,不像剛剛還很活潑的樣子。簡伊果也變得認真的臉色,讓我有點不知所措。
德婗,你們想知道當年新語會事件的來龍去脈嗎?
沒想到,他突然叫了我的名字。簡伊果的聲音,讓我聯想到那個一切的始作俑者的男人,他有叫過我的名字嗎?我不記得了。雖然他總是在信上很親切地稱呼著我,但是,我和他其實一點也不熟悉——為什麼,我一直如此在意著他呢?
好。
我說。
簡伊果看著我,露出淡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