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蔓延,末日將臨,她卻用閃電作畫。當我第一次看到那張風景時,說是觸電太煽情,然而身體確實感到震動。她的星宿圖如晨露,又如光劍。其中有貓腳印穿梭,星空藍的掌印綿延溢出畫的邊框。這是一張半人高的大型畫作,立在白色牆前,令我窒息。
這張作品的名稱,竟是《苦戀》。什麼是苦戀呢?我皺了皺眉,覺得好像可惜了什麼。五感的苦,應該是在「舌」上;戀愛,則是精神思維,卻普遍被認為是來自「心」中。苦戀,那彷彿是我無法觸及的,人類情緒。
三年後再會,世界變了。昔日盼見的終局不曾到來,幻想中的末日情景卻化為日常。
內 1
外 0
數字改變了,這是島嶼今日的大新聞。120 天的和平被打破,人人理應再度陷入微恐慌。但捷運上,人們的神色好像如常。平日下午時刻的車廂頗為冷清,個人的距離拉開,守規合宜。穿著阿姨紫的大嬸緊盯著橫拿的螢幕、兩個小孩在玩手遊、一個年輕男人聽著無線耳機。車廂中,人人閒逸,是大家已經習以為常,變遲鈍了嗎?我正這麼想著,轉頭一看,靠著車門的女生的螢幕正大大寫著「內 0 破功」。今日確染 1,雖然令人緊張,但或許也沒什麼吧。後疫時代,清零破功、循環不斷,號稱應學習與病菌共處。不過,今日的新聞仍有一點令我不得不感到匪夷所思——內 1 外 0,這是怎麼回事?好不容易,外 0 才持續了一個多月,這樣的話,病菌到底從何而來?是什麼闖入了這個世界?是什麼在這個世界誕生?
但是,新聞居然都沒有指出這點,只是機械化地秀出數字。
這讓我懷疑我是不是搞錯了什麼?我把數字看反了嗎?這個世界是真實的嗎?會不會我其實是闖進了哪一部科幻電影瘟疫大流行的場景?我突然感到疑惑。
我發呆了一陣,才發現不知不覺我的目光在一個女生身上停留許久。女孩戴著黑底色兔子圖案的口罩,襯托出她可愛搞怪的齊瀏海。頭上還戴著一頂紫色毛線帽,穿著黑色寬鬆連身長裙。她是此時車廂中唯一沒有滑手機的人,靜靜看著窗外景色。我今天搭的捷運路線可以看到外面的風景,在忙碌中還可令人喘口氣。這也是我今天選擇搭捷運的原因,我不喜歡搭地下的捷運,尤其是人擠人的尖峰時刻更是極力避免。
那個女生,有點像如電。我這麼想著。但其實,也就是一個隨處可見的平凡女孩。而且,她應該比如電年紀小的要多,只是如電的氣質和穿著容易顯得年輕。距離我上一次看到如電本人,其實也好幾個月了。因為疫情關係,我和如電的工作往來都透過網路,其實,倒也沒有什麼麻煩的地方,甚至更輕鬆。
此時此刻的如電,在做什麼呢?大概是和苦娃一同午睡吧。如電的作息混亂,時常熬夜,下午時分她很有可能睡得正熟,忙著做夢。
我低頭看了一會手機,再抬頭時,發現那個兔子口罩的女生已經不見了,不知不覺她早已下車。我看著她剛剛看的那片窗外風景,毛毛細雨霧濛濛一片,其實什麼也看不清楚。這是島北居民都很熟悉的寒冷季節,連日綿綿細雨,新年乍到,煙火燦爛之後,就是趕著和家人團聚。沒錯,就是趕鴨子上架式的團聚,此時尋「獨」的我族,是最困擾的時候了。
三年過去,我好像也變了。何時我也變得如此咬文嚼字,自以為風雅,好像是吃到誰的口水。是誰呢?到底是變得像誰?想不起來了。窗外朦朧,雨滴像亂碼。此刻我好像思念著如電,但是為什麼呢?她應該一點也沒有感應到我正想著她吧。她沒有和我同心同身,沒有和我同舟同行。因為,我總是多出來的那一個,沒有和任何人湊成一雙。「他」曾說過,我是最獨特的角色。他說過的話總是那麼奇怪,甚至前後顛倒,他真的有說過這句話嗎?是在哪一個世界說的?
好累啊,我的這個世界。今天我好像不太開心呢。白茫茫一片,只能許願冬日快點過去。車廂漸漸擁擠,覆蓋著五顏六色口罩的島北人群逐漸湧入。
我下了車,走過潮濕的馬路。避開人車,穿越小徑,回到我住的「復樂園」社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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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見到如電,我就以為我被她吸引。因為工作關係,我是先看到如電的人,才看到她的作品。人如畫,畫如人,如電自成一種風景。
我在一家經營年輕創作者的小型經紀公司上班。公司的經營對象都很年輕,名氣也不算太高,多半都是在臉書和 IG 上有一定的追蹤者後,被公司相中網羅。我做這個工作也是誤打誤撞。一開始只是好玩幫自己的繪師朋友牽線,讓她和我的前公司合作,後來又幫她介紹了幾個案子。我發現自己居然還有一點人脈,可以幫忙正在創作的人,讓我這個總是和創作沾點邊又沒在創作的人似乎自我感覺良好。有了這個經驗後,剛好看到這個公司在徵人,衝動之下應徵居然也就這麼順利進來了。進入公司後,一切又不太一樣。和自己的朋友工作與和已簽約的創作者工作還是大不相同,本來好像有趣的部分又變得戰戰兢兢,我懷疑自己是否做錯了選擇。直到遇見了如電。
如電對外正式的名字是「如電真世」,但粉絲幾乎都叫她如電。至於為何取了一個有佛教味又好像日本人的名字的原因,我還沒有問過她。初次見到如電是在一家咖啡廳,我和工作前輩等她等了半小時,如電才姍姍來到。如電的穿衣風格應該是時下常見的日系女文青,但因為不明確的原因,我初次見她就印象深刻。當時的她有著齊劉海和紫色挑染,穿著白襯衫和長至膝下的黑色百褶裙搭配靴子,並披了一件深綠色針織披肩,化了金色眼影以及裸色口紅。即使是如此時尚的打扮,如電看來仍有股女學生的清新氣息——或者說,脫俗;或者說,離世?與其說是女學生,不如說是女巫,甚至是比丘尼。我對自己居然對初次見面的人有這麼多想法,也很意外。
當如電微微一笑,露出當時人們仍能自由露出的牙齒,我的這些想法也就不復存在。是,就是這麼戲劇化。我成了如電的「經紀人」、「工作夥伴」,也成了她的朋友。在那之後,我的生活好像就不斷被如電影響,慢慢走入先前的人生極力避免的通俗劇碼。
如電養了一隻黑貓,叫做苦娃。這名字很有特色,但也總有點那麼可憐。就像許多主人一樣,她也另外給毛孩取了很多綽號,常常隨口亂叫,順口就好。從疊字的苦苦、娃娃;到延伸的黑娃、黑毛、黑苦、KURO;還有動物類的小豬、豬貓、豬娃、黑豬、喵蟲;食物類的黑麻糬、黑ㄇㄚˊ、饅頭、麵包、湯圓;獵奇的黑液體、 黑肉、豬肝(?)。
最近如電最常隨口叫的就是ココ(koko),來自於苦苦的諧音。當然,除了如電高聲叫喊的「苦~娃」,苦娃一律不回應。苦娃是一歲多的母貓,雖然才養了一年多,但苦娃已經是如電的繆思女神。如電的作品中,目前有八成都有苦娃的身影,以她慣用的幾何組合技巧,貓影不斷變化,苦娃化身千面貓女郎,如閃電穿梭每個畫作。在多幅系列畫中她以不連續的閃電組成貓影,彷彿是連連看,這系列畫叫做《苦雨》。而《苦戀》則是僅出現貓腳印。如電的貓畫很受歡迎,貓果然是最吸睛的題材之一,做成周邊商品也非常好賣。公司對如電目前的畫風取向很滿意,而如電自己也畫得很開心。但我知道,她仍默默籌備著其他題材,醞釀創作截然不同的畫作。 我去過如電的工作室幾次。苦娃正是年輕好動,不太怕人,總是會上前嗅聞。但過一會就跑開了。我好奇如電放任苦娃到處亂跑,不會打擾她工作嗎?她總說:就是這樣才可愛嘛。苦娃愛玩,看主人投入工作不理她,會跑到如電的書桌上喵喵叫,甚至破壞畫作,有幾幅畫被苦娃玩出新意,顏料到處沾染,《苦戀》的貓腳印也是這樣得來。《苦戀》大約是如電一年前左右的作品,她現在主要是用電腦畫圖,並不是每一幅都用顏料創作大型作品。其中一幅以電腦繪圖的作品《貓文》放了大串亂碼,即是苦娃在她的電腦鍵盤上撒野留下的。
苦娃調皮,但也獨立。苦娃玩累了,就跳上主人放在窗前的貓窩。一會看著窗外的鳥,目不轉睛。一會專注理毛,看來安好嫻靜。同時也不忘看看窗台下正用心創作的主人。那日我到如電家拜訪,中途至廚房端茶,返回工作室,如電坐於桌前,苦娃熟睡窗前。一人一貓,背影看來正是舒適,我也不禁羨慕起來。
沒想到我正一邊喝茶一邊發呆時,如電突然從椅上起身。她沒有看著我,只是用有點沙啞的聲音說話,好像剛哭過。
德婗,你有空聽我說說話嗎?
一直到那時,我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其畫得名「苦戀」,必是苦戀得來啊。
Yeah! 又可以讀到羔子姐的魅力長篇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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